清明時節,紛紛的細雨賽飄絮,飛上靜默的隊伍。幾頭高大彪壯的馬
兒,昂揚的開著道。

鵝黃帘兒的小轎子,輕輕的擺盪著,雖然春寒陡峭,但也因為途遠,
轎夫不禁有些兒汗,後面藍色小轎的轎夫,更是氣喘吁吁。

「抬奶娘真是不值,」藍轎子的轎夫悄悄的說,「我還甘願去抬娘娘
,娘娘又好看,又輕些。」轎夫擠著眉毛,竊笑著。

「你們這幾個做死!私底下嚼啥蛆?」坐在藍轎子了奶娘炸了起來,
「王爺府裡的娘娘是你們這票雜種議論的起的?回去撕爛你們的嘴!


「罷囉,奶娘,」鵝黃小轎傳來嬌糯又懶洋洋的聲音,「還什麼娘娘
呢?幾時王爺府的娘娘只得一個奶娘四個護衛攆著出門上香的?」

轎夫和奶娘全靜了下來。不一會兒,奶娘開始淌眼抹淚,轎夫也滿懷
同情的望著鵝黃小轎的穗兒漂蕩。

鵝黃小轎裡傳出輕輕的嘆息,轎子突然被慌亂的放下來。一遍驚慌喊
叫廝殺的聲音。

「不要多傷人命。」朗朗的說,「羅娘娘在此,你們可不是在找我?
冤有頭,債有主,多傷這些渾下人做什?徒然造孽而已。」

「娘娘好膽識。」解決掉四個帶刀護衛後,蒙面的黑衣人笑著,「若
是娘娘令他們不上前,我們也懶得動。殺了這票下人,又沒人付銀子
。」

「聽見沒?不准動,奶娘,別哭了。」羅娘娘有些不耐煩,「等等事
情就結束了。」

「可不是?我會讓您一點感覺都沒,很快的…」黑衣人撕下鵝黃帘兒
,一劍劈下去的時候…

噹的一聲,讓塊石頭盪開了劍鋒,砍進了轎門檻。

黑衣人鼓譟了起來。

「光天打劫婦女轎行?你們是人不是?」笑嘻嘻的盤腿坐在樹枝枒上
,乾淨的像是書生模樣的少年,背著極大的巨劍,用漆黑的眼睛望著
底下的人。

互相使了眼色,連問候都省了,揮劍就飛身上樹,幾個人交織成劍陣
攻上來。

「好不討厭,」少年抱怨著,「走到哪,不是少林,就是武當。這兩
儀劍陣看都看得膩死。」一劍刺向主陣,慌亂的讓少年挑去了覆面,
栽到泥地上,哎唷不斷。

只見他瀟灑的手揮目送,幾招把看似滴水不漏的劍陣殺個大敗,眼見
不敵,失了覆面的黑衣人提劍衝向鵝黃小轎。

少年輕飄飄的早他一步到轎前,按住他的肩頭,「喔唷,這樣貪看娘
娘美色是不行的…」一抬頭,他愕住了。

原以為王爺府的娘娘最少也坐四望五,他卻沒有料到會見到這樣光麗
迫人的少婦。

身著正紅嵌黑金銀壓繡唐袍大掛,內穿素白絲綢小裳,腰束蝴蝶掐絲
翡翠穗子,歪在轎子裡,褪去了精繡百花鞋,光著一雙晶瑩的腳,曲
著一條腿兒,所以只看得到一隻光潔的腳丫兒,小小的腳趾頭渾圓的
像嬰兒,還有小小的梨窩。

順著同樣雪白的渾圓的纖纖手指看上去,脖子粉嫩的像是掐得出水,
同樣粉嫩的臉蛋,兩條神氣的蛾眉斜斜的在臉上劃下惹眼的曲線,眼
睛水汪汪的,非常不合時宜,老一輩的人大約會撇撇嘴,說,大眼主
淫,這麼靈動的眼睛鐵不安於室。

讓這麼美麗的眼睛望上一眼,誰管她能不能安於室呢。

「留神!」娘娘嬌喝一聲,他魂還是沒歸全,聽得耳邊刀響,心裡暗
喊糟糕,雖然不至於無法招架,手下這個就斷無法留下活口。

心念尚轉,聽得輕輕嗤嗤兩聲,後面黑衣人中了袖箭,慘嚎著倒下。

何方高人?轉了轉心思,不知道來者是友是敵,手下越發不留情,黑
衣人見苗頭不對,緊急撤走。

「嗨,瞧,你的夥伴全逃光了呢…」原本嘲笑著抓著的黑衣人,沒想
到居然沒了氣息。急著查脈,羅娘娘閒閒的說,「不用慌了,人家一
早就服毒了。連臉都被看到,哪還能活呢?」

這時奶娘才嚎哭著撲上來,「娘娘阿…娘娘阿…天幸您安然無恙阿~
您的鞋呢?」又大呼小叫了起來,「就算在轎子裡,您也不該把鞋襪
卸下來阿~我怎對得起死去的老夫人~」

「我娘過世二十年了,她把我生下來的時候,我可是沒穿鞋帶襪的來
。」她嘆了口氣,「謝謝你,少俠。」

即使是感謝著人,她還是歪著靠著手枕,一隻手撐著臉,不知道有多
麼煩倦。剛剛出了那麼大的事情,臉色卻連變也沒變一下。

「我不是什麼少俠呢,」他的聲音溫柔起來,「我姓管,管慕青。」

「慕青?」她這才用白玉似的手,遮了嘴,輕輕的笑了一下。

誰管她笑什麼呢?若是叫他扮豬八戒讓她笑,慕青都會去裝豬耳朵鼻
子的。烽火台是該引美人一笑。

奶娘的嚎叫讓他回到人間,能不能讓那老太婆閉嘴?

「娘娘…您還是移駕到我的轎子吧…讓老身…老身坐這…沒遮沒蔽的
轎子…」哭泣甚哀,「老身守寡幾十年,還沒在不相干的人面前這麼
尷尷尬尬的拋頭露面哪…」

「不用換轎子了,」娘娘煩到不能再煩,「就這麼回府裡去。」

「哎唷娘娘…」

慕青倒是不言語,他脫下了身上的雪掛,順手用幾枚銀標釘緊了轎門


「雖然僭越了…娘娘,反正出了林子,也該黃昏時分。若不嫌小人的
外掛污穢,將就著遮蔽,可否?」

不像一般女子拘謹,她微微笑了笑,「煩您了,管少俠。奶娘,別囉
唆了,起轎回府吧。」

轎子一搖動,聽得丁了一聲,轎夫早嚇沒了魂魄,飛也似的逃生去,
沒留意到娘娘失了銀簪。

娟秀的小龍紋銀簪,遍體描著比頭髮還細的紋理,摸上去居然是全然
光滑的。

追上去還來得及,但是銀簪上沾惹著淡淡的玫瑰髮香,讓他不捨歸還
。烏鴉鴉一頭好頭髮。不知道放下來是什麼光景?

像是魂魄跟著娘娘走了,回到了客棧,連賣唱娘子的水媚眼都視而未
見,直挺挺的走進了客房,望著銀簪子發呆。

「管少爺,」嬌媚的聲音叫得人酥麻,賣唱娘子珠兒彈了彈窗,「這
會兒珠兒唱唱小曲,跟您解解悶可好?」

「珠兒,我這會兒沒心緒,」他沒精打采的說著,「改天吧。」

「捻著娘子的銀簪子,叫俺心頭忽火似涼。狠心短命的小冤家,不知
道是哪家閨秀哪戶樓房,起落不安也,都是為了女紅妝。」
珠兒沒理他,自顧自的唱了起來,眼睛水靈靈的嘲著他,居然有幾分
像娘娘。

「進來吧,珠兒,誰會似妳像個水晶人兒琉璃肝?」拉著珠兒進來,
「我是知道哪戶閨秀,就碰不得呢。」他枕著珠兒的膝上,嘆了口氣


「有這回事兒?」珠兒笑吟吟的,「你說說看,哪家的小姐?我跟胡
媒婆也熟的,幫你牽牽線可好?」

「月老兒也沒用呢。」他憂鬱著,讓珠兒納罕,管少爺來這鎮上不少
時候了,當稱滿樓紅袖招,不管是哪個青樓姑娘都喜歡著他,來春閣
的幾個紅牌姑娘,為了他還鬥了好一陣子閒氣。

青樓女子罷了,連閨秀家的小姐跟他也有些長短話傳出來,聽說知府
家的小姐上香途中望了他幾眼,回去病相思病得幾乎死了。後來知府
夫人來懇求,他隔著帘子跟人家小姐說了幾句體己,這才救了一條小
命回來。

「去,珠兒,怎麼你也信這種謠言。」但是他的眼睛又笑著。

這樣的飄逸浪子,居然為了枝銀簪子神魂顛倒起來。

「我倒想知道是哪家小姐,難不成是夫人?」但是遠近十幾里內的太
太們,珠兒也不見得少見了,個個像麵糊似的,怎能顛倒管少爺?

「若是夫人倒也還好辦,」他微笑了起來,有點悽苦,「我可也不是
什麼善男信女,夜半進去訴衷腸,有什麼難的?這個可不是訴訴衷腸
就能算的。」

他望著珠兒疑惑的臉,嘆口氣。說真話,現在回想起來,娘娘也不過
中人之姿。除了皮膚賽雪般的瑩白外,眉毛太濃,眼睛太大,嘴唇也
嫌厚了點,整個臉又方了些。

跟眼前的細細眉毛,柔和眼睛,鼻子和嘴兒都小小的珠兒比起來,實
在是粗糙多了。

但是整個組合起來,娘娘就是艷得能照人。那是氣質,跟容貌關係又
有限了。他心底不禁忽悲忽喜。

珠兒推了推慕青。

「靖王爺府的娘娘。我聽她的下人喊她羅娘娘。」他又嘆了口氣。

「哎呀,」珠兒吃驚了,「銀夜叉?夜叉娘娘?」

銀夜叉?他攢著那隻銀簪子,有些愣愣的,然後低頭笑了笑。

這名字真好。把她通身那點子幾乎察覺不到的邪氣給逼將出來。他在
心裡悄悄描繪著。

銀‧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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