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娘的臉瞬間綠了。

官爺來送核桃和茶時,她正在拿著自製拖把拖地板。用布帶捆著太長的袖子,頭
髮更是隨便的拿條手帕胡亂的紮個高馬尾,赤著腳…

這副樣子連女人都看不得,何況是個陌生的男人?

她是考慮要不要舉起拖把將這個登徒子揍下樓去,但僅存的理智還是做了良好的
煞車…想到彼此相差極為懸殊的武力值,她還是生生的忍下來了。

識時務為俊傑…必要的時候,識時務到超凡入聖都可以諒解。

所以她只是深深吸了口氣,視若無睹的繼續拖地板。

名默有幾分尷尬,他倒沒想到…會撞見二娘子這麼「衣衫不整」的做家事。但她
的表情真是有趣,明明已然暴怒,卻硬生生的把氣嚥下去,板得一臉淡然…或者
自以為很淡然。

「全京城最好的核桃。」他泰然的說。

徐二娘連眼角都懶得瞥他一下,只是更用力的拖木製地板,像是恨不得將木板拖
掉幾層皮。

真的生氣了呢。名默自己都不知道的彎了嘴角,解開包著核桃的油紙,食指和拇
指稍微用力,堅硬的核桃就讓他捏出一道整齊的細縫,細微的咖擦聲讓徐二娘額
角微不可察的跳了跳。

核桃這玩意兒,她也愛吃。每次都得拿槌子捶個半天才能吃上一口,那殼可不是
普通的硬…

她實在拿不準這個老爬樓的官爺到底想幹嘛。劫財?別鬧了,她連丁點首飾都被
「保管」了,一貧如洗。劫色?瘋了喔,滿街水蔥兒的大姑娘小媳婦,哪個不好
劫,要冒生命危險爬來這裡劫她這個其貌不揚的寡婦兼下堂婦?

鬱鬱的將拖把拿去浴間清洗擰乾,出來啞口無言的看到官爺非常大方自來熟的佔
據了她慣坐的位置,起炭烹茶。

悶悶的摸到客位坐下,名默將那包核桃往她面前推了推,她皺著眉端詳,瞠目發
現,輕輕一分,核桃仁就飽滿完整的露出來,不像使錘子力道不對就缺角碎仁。

在絕對的武力之前,只能用絕對的沈默對抗。

但這核桃…真是濃香馥郁,是不是全京城第一她不知道,但的確是她畢生吃過最
好的核桃。

等她意識到之前,她已經笑瞇了眼,驚覺官爺饒有興味的眼神,她才死死的將臉
皮板住,低頭喝了口茶…

混帳。太混帳的甘香入喉啊!多少年沒喝到這麼棒的茶了…但這樣烹煮簡直是焚
琴煮鶴!這傢伙到底會不會泡茶?不是用開水沖下去就對了,更不該用瓷杯啊笨
蛋!

忍了忍,還是忍不下去。「官爺,還是讓我來吧。」她咬牙,「如此佳茶…不該
這麼糟蹋了。」

總算是開口了。名默暗笑,很大方的讓了位,卻沒想到徐二娘捧出一整套茶具。
他雖面不改色,心底卻是暗驚了一下,而且是越來越驚。

只見她嫻熟的溫了紫砂壺,下茶安蓋,將滾水澆在壺上,棄首道,二次湯水再悶
茶,行雲流水般,奉空瓷杯聞香,紫砂杯極為小巧,不過一兩口,卻若流金沁翠
,香杯芳甜,茶湯先微澀,入喉卻萬般回甘,意味綿長。

都是同樣的雨前,滋味卻天差地遠。

他極為複雜的看了徐二娘一眼,卻見她泰然自若,心平氣和。

不可能的。名默仔細想了想,決不可能。她不過是商家娘子,連想在官家往來都
有困難,何況宮內?根本天差地遠。

「這叫功夫茶,對嗎?」他穩住心神,行若無事的問。

「咦?」徐二娘詫異了,「你怎麼知道?」

名默的內心不啻起了驚濤駭浪。雖然步驟細處有差池,也沒有那些漂亮的名堂。
但這個功夫茶還是皇室不傳之秘,只有國君拿來修身養性,酬答諸宰時才拿出來
亮一亮相。也就他隨師父拱衛皇帝的時候,遠遠看過兩次,還是頭回嚐到味道。

「二娘子從何習來?」名默笑了笑。

徐二娘倒是升起了高度警戒。這冷面官爺就不當笑,每次笑…哪怕是苦笑,她都
有大禍臨頭的不妙感。

她倒是願意不打就招,問題是人家肯不肯信。自嘲一笑,說出來像神經病,能把
這官爺嚇跑,也不算壞事。

索性盤膝而坐,晃著茶杯,笑得很是狡黠,「官爺,您可讀過『枕中記』?」

這可是有名的雜記,早在大街小巷說唱個遍,連雜劇都搬演得熟爛了。名默點了
點頭。

「我上吊的時候,就做過這黃粱一夢了。」徐二娘語氣很淡然,「果然書裡也不
全是胡說八道…這茶藝,就是夢裡學的。」

名默不言,只是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她。

既做了初一,不妨把十五也跟著做了。徐二娘開始高談闊論,撿著那最令人驚異
的事兒東拉西扯,像是可以內吞數百人的飛天鐵鳥「飛機」,鐵塊兒打造的大寶
船「郵輪」,能達幾百萬馬力的「火車」,通通拿出來胡侃一頓,連電視電冰箱
都沒拉下,說得那是津津有味。

名默倒是還端著相同的表情,甚至還沁著淺淺的微笑。

待她口乾舌燥,不得不飲茶止渴,名默含笑點點頭,「倒比說書的還好聽,有賞
。明天妳想吃什麼?」

徐二娘嗆著了。「…官爺,與禮不合吧?」明天你還來?!

「誰讓我沒地方去呢?」名默笑意更深。真不知道二娘子腦袋裡都跑些什麼…不
肯說這茶藝習自何處也就罷了,還鬼扯了一通…很有耳目一新之感。

「官爺,我這裡不是茶樓。」徐二娘的臉陰了。

沈吟片刻,「也對。」

第二天,官爺還是翩然而至,把正在執刻刀雕木釵的徐二娘嚇得差點捅穿了自己
的手。

他這回不但帶了一包茶果子和銀毫茶,甚至抱了一罈龍泉水。以示一切自帶,沒
把這兒當茶樓。

二娘恨不得把大小刻刀全戳在他身上,可惜武力值相差太遠,她只能有心無膽的
磨磨牙,硬把氣出來的半口血咽進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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