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驚醒,有人在附近。

但火之靈將下巴放在前肢,眼睛半闔半閉,很悠閒。

果然,警戒著踏入破屋的,是個人類的農夫。

那個陌生人緊張的看了她一會兒,緊緊的握著草叉,又看看她的動物夥伴,鬆弛
下來。

「小夥子,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兒?」農夫有點擔心的提醒,「太陽快下山了…
晚上會有奇怪的東西晃來晃去,你還是…你受傷了!?」

傷?手臂的穢惡紋身已經安靜癒合了。她身上乾涸的血跡大半是邪惡爪牙的。「
…沒事。」

「什麼沒事?」這個有點年紀的農夫不滿,「小夥子,我知道你是冒險者…但多
少冒險者埋在墓地裡,你知道嗎?不要造成我們的麻煩…挖墳埋屍體也是大工夫
!」

長年壓抑情感,遠離人群,她不但拋棄性別,也拋棄所有溫暖。這讓她侷促的不
知道怎麼與人交流。最終拙於口舌的她,靦腆的被老農夫邀去家裡過夜。

溫暖、充滿笑聲的家庭。樸實的食物和暖烘烘的壁爐。

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身隨邪惡陰影的她。

但這些人什麼都不知道,熱情著招待她,甚至替她燒熱水,好讓她洗去一身血污
的旅塵。邀她同桌吃晚飯,笑語嫣然。

很溫暖,沒錯。她漫長的旅途中,會遇到這些溫暖的人們…偶爾再相遇的時候,
不是成為一具冰冷殘破的屍體,就是成為眼神空洞的邪教徒。

最糟糕的就是,有時會成為充滿怨恨的不死生物。

脆弱的美好,短暫的溫暖。

這個世界實在太不安全,災難層出不窮,所有的溫暖和美好,都非常脆弱短暫。

但是劈哩啪啦作響的壁爐,和人們歡欣的笑語,讓她朦朧思睡,像是回到美好的
老時光…

回到克林斯的身邊,爐火溫暖,剛從蛋裡孵出來沒多久的小鷹角獸啾鳴。

「戰士?妳這瘦骨頭的軟弱人類當什麼戰士…」克林斯啐了一口,「雖然我克林
斯的女兒就算是個軟弱人類也很猛啦我承認…不過妳還是去當個獵人吧,我還能
打造幾把槍給妳用。」

克林斯只是嗓門大而已…以為這樣就能嚇跑人。但她是這個暴躁矮人養大的…她
從來沒有怕過他。

不過,克林斯喜歡她當個獵人,她就乖乖的拜村子的老練獵人當老師。當一個最
好的獵人,讓克林斯驕傲的獵人。

但她不只一千次想過,若是她違抗、執意當個戰士,會不會好一點兒…最少她不
會因為老師給予的試煉,跑去山裡捕捉第一個動物夥伴…回來面對整村滅亡,只
找到克林斯半個頭顱的下場。

從他臉上的疤和鬍子,她才勉強認出自己的養父。

「…爸爸。」抱著混著泥土、鮮血和腦漿的半個頭顱,她喃喃的喊。

克林斯不喜歡她喊爸爸。因為這個表面壞脾氣的矮人,其實很害羞。或許他很喜
歡,只是不知道男子漢該用什麼樣的表情聽她喊「爸爸」。

她好像哭了很久很久,蹣跚的起身,將養父和死去村人的殘骸收斂在一起,火葬
。這不是個安全的年代,克林斯生前總是嚷嚷著,他一定要火葬,不留一點機會
當活死人。

渾渾噩噩的,她不知道自己在村子裡待多久。直到偶爾會來拜訪養父的叔叔阿姨
對她痛下殺手。

「早就跟克林斯說過,絕對不能留下妳!」法師阿姨厲聲,掉下眼淚,「看看現
在成了什麼樣子!當初就該將妳掐死在祭壇之上!」

她逃走了,然後因為不解的暴怒引來第一次邪惡爪牙的攻擊。若不是火之靈的護
衛,她差點就死在這次襲擊中。

漫長的流浪、流浪。幾次她偷襲或陷阱,逼問那些從小就認識的叔叔阿姨,緩慢
的拼湊事實。

她終於恍然大悟,為什麼她手臂上有七個紋身。為什麼總會夢見一些奇怪的惡夢
…兩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孔,充滿空洞和狂喜的眼神。手臂尖銳的刺痛,她使盡全
身力氣的大哭…環繞著奇怪味道和血腥的祭壇,躺在上面蔓延著無盡的恐懼和痛
楚。

一隻眼睛注視著她,緩緩降臨的冰冷絕望。

叔叔阿姨來探望克林斯的時候,總是跟他吵架。

「有一天你一定會後悔,克林斯…有一天!」叔叔阿姨總是對他大叫,「她已經
被獻祭,總有天會成為惡魔降臨的門戶!」

「她是我女兒!」克林斯總是用更大的聲量吼回去,「我克林斯的女兒!標準矮
人的女兒,勇猛剛強!蒼穹在上…看看你們在說什麼啊?從殺害嬰兒到孩子…你
們還是人嗎?!…」


克林斯和那些叔叔阿姨,年輕時為聯盟效力,曾經掃蕩過一個暮光之錘的營地,
阻止了一個傳送門的開啟儀式。

祭壇上刺著七個淋漓紋身、發青的嬰兒像是沒有呼吸。

但他們難過的想離開時,身後卻響起了微弱的兒啼。

絕大多數的冒險隊員都贊成立刻殺死這個被獻祭的嬰兒,只有一個反對。那就是
克林斯。

他激動異常的大叫,「蒼穹在上!矮人的鬍子啊…你們居然會說出這麼不可原諒
的話語!這是一個嬰兒…一個人類嬰兒!你們這些軟弱的高個兒是在想什麼…這
是你們種族的孩子啊!怎麼可以這麼若無其事的說出這種話…」

「她已經被玷穢。」

「屁!」克林斯暴跳,「不要侮辱我戰士的名譽!我絕對不能允許這種殺嬰的惡
行在我眼前上演!」

爭吵到最後,氣憤的克林斯抱起嬰兒,「軟弱的高個兒…你們若不能養育自己種
族的嬰兒,矮人可以!我的族人也會接納她…因為我們是重視榮譽的矮人而不是
娘娘腔的軟弱人類!」


從聖騎士叔叔的口中聽到當年克林斯說的話,她的人生只剩下一件事情。

為克林斯和族人報仇。

命運殘虐的教育她,讓她一件件的摸索,了解自己紋身的意義。她緘默的流浪,
視暮光之錘為死敵,連大災變都沒能殺死她,改變她的志向。

拋棄性別、拋棄溫暖與笑聲,拋棄情感。

她險些把火之靈都拋棄了…因為她想成為惡魔獵人。但是火之靈拒絕,直到她體
認到現在的她無法成為惡魔獵人。

除了她的動物夥伴和克林斯打造給她的槍,什麼都拋棄了。

什麼,都沒有剩下。


炭爆的聲音驚醒她,她一定是睡著了。

溫暖的爐火令人輕忽戒心。

「你醒了?小夥子,你一定很累。」農夫太太和藹的看著她,幫她的腿蓋上毛毯
,「要去睡一下嗎?我準備好了房間,鋪好被單了呢…」

「…謝謝妳,夫人。」她乾澀的回答。

「我不是什麼夫人啦,」農夫太太笑了,「叫我瑪麗就好了。瑪麗.佛倫特。」

她侷促的躊躇一會兒,「佛倫特夫人…我叫凱。凱.道爾。」


最終她還是沒有留在屋子裡過夜,而是在馬廄睡了一晚。因為這戶人家,離夜色
鎮還有點距離,有些邪惡爪牙逃脫了她的怒火和殺戮,正在重整並且伺機而動。

穢惡的紋身隱隱絞痛。

裹著毛毯,她睜了一夜的眼睛。火之靈守在門口。

動物夥伴。她從來沒覺得火之靈是她的寵物。牠不是會撒嬌討好主人那種,一直
很冷淡,帶著一種高貴的矜持。

驟眼看,牠和一般金黃色的豹似乎沒什麼兩樣,只有她知道,火之靈身上滾著薄
薄的火焰,金黃色的火焰。據說別的獵人跟他們的寵物都能溝通,甚至言語。但
火之靈從來沒有開過口,她也沒有嘗試過。

火之靈一直讓她感覺很奇妙,也有種尊敬。所以她不敢剝奪火之靈的名字,去或
留,這隻奇怪而睿智的豹有牠自己的主張。

但也就這樣了。保持距離,是最好的距離。不要投入情感,將來才不會太痛苦。

守了一夜,邪惡爪牙沒找上門…畢竟她沒犯七原罪時,很難找到。

她告辭了,並且偷偷地在農夫太太的掌心放下幾枚金幣,轉身離開。

但沒有離開太遠。要燃起暴怒是很容易的,她慢慢的將那些邪惡爪牙往反方向帶
離,不讓他們有機會覬覦那戶親切又脆弱的農家。

因為我很軟弱。她默默的想。在槍口咆哮著噴火時,她懷著怒氣衝向僅存的邪惡
爪牙。

衝著我來就好了,不要牽連其他人…像是牽連克林斯和族人一樣。

到我這兒來。

是的,她很軟弱。軟弱到受不了再一次看到脆弱的人們,像克林斯一樣,因她死
去。

她受不了這個。

什麼都需要付出代價。誰都不能例外。不管你是惡魔還是偽神,通通不能例外。

來到我這裡,讓我殺死你或被你殺死。

她騰空翻轉跳射,轟掉一隻邪惡爪牙的半個腦袋。唇角帶著耽溺於血腥的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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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seb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