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災殃之雀


這個用夜明珠照明的地下室,卻籠著絕望而慘白的黑暗,沒有寒暑、沒有日夜,
連時間都停止了。

明琦望了望手錶,心底一陣揪緊。他們進來的時候,是上午九點零八分,都看完
了大堆的手記,時間還是上午九點零八分。他們一進入地下室,她的電子錶就停
住了。

森冷的恐懼抓住她,「…堂哥,我的錶停了。」

「我的也停了啊。」明峰還在消化那大堆筆記,漫不經心的回答,「現在大約快
到凌晨時分了。」

明琦愣愣的看著她堂哥,「…你怎麼知道?」

「時間感啊。」明峰奇怪的看她一眼,「妳沒有嗎?」

…在這種光陰凝固如墓穴的地下室,怎麼會有時間感?

「月亮啊。」明峰指了指天花板,「看不到也該感覺得到嘛。今天月色一定很好
。妳餓了嗎?中餐和晚餐都沒吃,妳一定餓壞了。」

他掏出七七乳加巧克力,塞到她手裡,「先吃這個擋一擋。等出去請妳吃大餐。


…你怎麼會有這個?不過明琦溫順的拿過來,咬了一口。甜蜜的味道充塞,她突
然覺得不再那麼絕望。

「我們…會出得去吧?」她低低的問。

「當然…」明峰回答到一半,鳥籠裡傳出陰森森的聲音。

「當然…出不去。」瘋老頭蹲在陰暗中,「沒人出得去的。除了我以外,沒有人
見過應龍還出得去。」

不知道為什麼,他顯得沒有那麼瘋,眼神的焦距也凝聚起來。「把飛頭蠻的魂給
我。」如枯枝般的手臂伸出籠外,「把那個給我…我就可以恢復…最少恢復一部
份。我可以帶你們出去。」

魂?明峰低頭看了看水晶瓶,謹慎的塞進口袋。「不行,這不是你的,更不是我
的。」

瘋老頭發抖,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憤怒。「…蠢貨!你知道懷虛子是怎麼『問』我
的?你看、你看!」他低下頭,讓明峰看他的頭頂。他幾乎沒有頭髮的頭頂有著
蒼白的五個洞,可以看到裡頭的腦漿,「他就是這麼問!就這麼問!把指頭插到
你頭裡『問』!你想被他這樣問嗎?你想嗎?!你想你的一切知識都被他挖空嗎
?!」

瘋老頭聲嘶力竭,「他正在抵抗應龍的附身!不管成不成功,我們都活不了!給
我!把殷曼的魂給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抵抗應龍成功,我們生不如死;若
應龍再次附了他的身,我們會痛不欲生!快給我!」他拼命搖動籠子,眼睛暴突
出來,「快給我!」

明峰護著明琦往後幾步,正想開口,卻僵住了。

很冷。非常非常的冷。冷得…像是被關到冷凍庫裡一樣。現在他明白明琦說得「
巨大」的定義。和這團冰冷的黑暗相較起來…他們渺小的像是砂礫一般。

他和明琦的口中都冒出冉冉的白氣,在這樣的夏日夜晚。

「羅煞,是你來尋我的。」那團黑暗開了口,帶著金屬的生澀,「你懼怕天劫,
想來收了我。可惜讓你逃脫…因為你誰也不愛,只愛你自己。」生澀的聲音笑了
兩聲,令人牙齒發酸,「結果你還是被帶來這裡。還帶來了一隻貪婪的螳螂。」

那個瘋老頭尖叫著哭了起來。

那黑暗緩緩移動,走到明峰的面前。他以為他會看到黑暗、或者是殘留骨骸的應
龍,沒想到他看到鶴髮童顏的懷虛子。

強大的壓迫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怨恨、悲傷、憎惡…讓懷虛子看起來有點朦朧


懷虛子…不,應該說,應龍。應龍抬起手來看看,發出冷冷的笑。「這麼細白的
手,這麼小。我族的嬰孩也沒這麼小的手。」他踏著不穩的步伐,卻籠罩著強烈
又陰暗的神威,「這具骯髒的身體很不舒服,就像穿著滾滿汙泥的衣服。」

他向明峰伸手,「你大概不一樣。『穿』起來會很舒服吧…」

明峰往後一退,厲聲說,「我沒有邀請你,你不能夠進來!」懷抱著幾乎癱軟的
明琦。

應龍看著他,許久許久。他被禁錮在島末,剝奪肉體和一切,什麼都失去了。只
有受創極深的元神,和他永恆的怨恨和悲傷。在他被斬首封印的時候,他曾經鞠
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主上,只是冷冷的望著他。

「或許我會來釋放你,應龍。」他淡淡的一笑,無情的。「或許我會親自來,再
不然就是遣我的影子來。」

帝嚳一直沒有來。他的主上帝嚳…他曾經愛戴,現在卻怨恨萬年的主子。但他的
徒弟來了,他的影子裡沾染過帝嚳的影子。

但羅煞卻這樣狡猾陰險,跟帝嚳一模一樣。他滑溜的從應龍的手底全身而退,曾
經他以為再也不會有機會…

但他瘋了,被同樣是帝嚳徒弟的懷虛子押來。而懷虛子,不如羅煞狡猾、不如羅
煞冷血。被血腥沾染遍的心智,還留著最後一絲溫情。

懷虛子不但粗率的釋放了應龍,也被應龍侵蝕著緩緩吃下肚。一點靈魂都沒剩的
,吃下肚。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明峰喃喃著。

應龍望著他,幾乎是溫愛的眼神,「你知道什麼呢?純血的人類?」

明峰搖搖頭,又遲疑的點點頭。

「你不邀請我,我的確進不去。」應龍頰上蜿蜒著淚,「但我需要你。」他對著
明峰無聲的呼喊。

冰寒、霜冷,充滿痛苦和沈默的嘶吼。

在四海龍王剛剛長出角,還是海浪裡隨波逐流的稚嫩小蛟時,應龍一族早就統治
眾海數萬年。他們是最早的海神,所有的水都跟他們息息相關,與他們的呼喊共
鳴。

而人類的體內,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由水所組成。明峰和明琦也完全無法抵抗的,
和他起了共鳴。

極度的寒冷像是將他的皮膚一片片刮落,他全身的血液逆流澎湃,像是瀕臨死亡



大大的喘了口氣,發現他躺臥在樹籬外面的沙灘上。他的頭疼得厲害,瞠目看著
倒塌的建築物,海浪細細的聲音傳了過來。

他們逃出來了?他四下張望,看見趴在沙灘上的明琦,趕緊將她抱起來,「明琦
?明琦!我們逃出來了!明…」

他的聲音哽住。明琦的大眼睛張著,卻再也沒有光采。她完整無傷,但沒有呼吸
、也沒有心跳。

她死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剛剛不是好好的嗎?為什麼明琦會死?!

「我帶妳去給醫生看…」他顫抖著,不斷的哭,「妳會好的,明琦,妳會好的…


他發動機車,抱著身軀依舊柔軟,但已經死去的明琦飛馳而去。進入市區,他發
現,他已經陷身於一個巨大的惡夢。

所有的人都死了。完整無傷,卻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

「這一定是惡夢而已…」明峰笑了,聲音有些發抖,「這是幻境,就像秦皇陵那
樣…英俊,求求妳快來!我被幻境困住了…」

靜悄悄的,什麼也沒有。

一定有人活著,不可能大家都死了…他抱著明琦毫無目的的亂竄,觸目只有死亡
的痕跡,靜悄悄的,沒有人活著。直到明琦在他懷裡僵硬,出現屍斑,直到整個
城市都發出異味。

他發出悲絕的哭聲,直到淚盡繼之以血。滿臉蜿蜒著血淚,依依不捨的放下明琦
,離開這個滿是屍體的死亡之城。

有人還活著嗎?麒麟總還活著吧?他焦慮、哭泣,騎著小五十焦急的往北,麒麟
一定知道答案,她一定知道發生什麼事,該怎麼做…

焦急痛苦的明峰,甚至騎上高速公路。高速公路上有車,但都停著。裡頭是一具
具驟然死亡的屍體。他試著撥手機給蕙娘,卻沒有訊號。

他不記得自己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吃、有沒有睡。等他衝進家裡,第
一眼看到的居然是蕙娘的屍身。

已經流不出淚來了。他趴在蕙娘身上,動也不動。

「哎呀,總算看到你了呀。」麒麟的聲音還是懶洋洋的歡快,「徒兒。」

「麒麟!麒麟…」他猛然抬頭,看到麒麟懶懶得躺在沙發上,面對著椅背,以為
乾涸的眼眶又湧出淚水,「為什麼啊~麒麟!幸好妳還好好的…」

麒麟輕輕嘆息一聲,「這個時候,真想喝杯冰冰涼涼的香檳啊…」

明峰哭著,「都、都什麼時候了…」但是順她吧,順著她吧…她還能活著要酒喝
,就是無上恩典了啊…他哭著扳著麒麟,「我去找香檳…」他愣住,說不出半個
字。

麒麟還是懶懶得笑,「這個樣子,酒會漏出來吧?」

她那對很萌的角兒已經折斷,鎖骨以下的胸膛已經沒有皮膚和肌肉,纖細的胸骨
包覆幾乎不跳的心臟。

「麒麟…麒麟…」他趴在麒麟的腿上,覺得自己的心臟也幾乎不跳了。

「這就是真人的福利。」麒麟自嘲的笑笑,「變成這副德行,還能忍耐著等你來
好交代遺言啊…」

「不不不…」明峰昏亂的不斷搖頭,他趴在麒麟的大腿上不肯抬起頭,他不要面
對麒麟快死的事實。

「徒兒,天帝認為人類不該存在,滅亡了我們。」麒麟的聲音很平靜,「所有屬
於人類的血緣,或深或淺,那怕是天人後裔,都必須剔除。人類,滅亡了。」

「不不不!」明峰痛苦的嘶吼。

「逃吧,徒兒,快逃吧…」麒麟的聲音漸漸的低下去,帶著懶洋洋的笑容,眼睛
慢慢闔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做了什麼?為什麼?!」明峰悲痛的大喊,「我們不是服
侍著天帝,什麼都照他的旨意做嗎?他要我去找真相,我也找了!連妳也不知道
他就是天柱,就是作為天柱生下來的!他憑什麼滅亡我們?憑什麼?!」

麒麟的呼吸停住了。

「醒來!麒麟!醒來!」他悲絕的搖著她,「不要睡啊麒麟!我殺了他!我要殺
了帝嚳!把我的族民還來!把我的麒麟還來!把蕙娘還來!」

***

事實上,明峰什麼地方都沒去。他依舊在地下室,和應龍相對。被共鳴幾乎震碎
靈魂的明琦緊緊抱著手腕上的纖細手環,才沒昏厥過去。她無法動彈,但並沒有
被應龍左右。

一來是翠綠的手環保護了她,二來是應龍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馴服」懷虛子的
肉體,使出來的「共鳴」力量還不大。

她眨著眼睛,發現自己不能開口,也無法動。她只能轉動眼睛,看看堂哥,又看
看應龍。

兩個人的表情有著同樣的悲痛和哀傷,她不知道讓應龍的哀傷和怨恨引起共鳴會
陷入當初應龍滅族時的巨大傷慟。當傷慟同步時,明峰就會「邀請」應龍進入他
的體內。

是的。在以族為名的應龍族長被斬首之前,活了一小段時間。那段時間,當時的
代天帝帝嚳滅亡了應龍一族,確定沒有活口了,才將應龍族長斬首。

明琦只知道事情不太對勁,但她空有靈感,卻沒有半點相關知識,除了乾著急,
一點幫助也沒有。

他們這對糊塗堂兄妹什麼都不知道,但麒麟卻知道了。


遠在中興新村的她,鎖骨以下,突然像是挨了炸彈一般爆裂開來。讓她剛嚥下去
的香檳混著血,緩緩的流下來。

「他媽的!」愕然片刻,麒麟大怒,「這孽徒…想弒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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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seb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