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某個熱得發昏的夏日午後,唐媽媽卻提早下班了。笑嘻嘻的,在廚房忙個不
停。

住久了,就知道意味著什麼。我望著廚房,小小聲的哀叫,「…又有客來?」

唐晨噗嗤一聲,「妳怎麼這麼不愛與人交際?我真怕有一天妳跟著伯伯出家去。


「不錯的提議。」呻吟一聲,我趴在沙發靠手。

但好一會兒,唐晨卻不說話。我抬頭看他,他拈著白子發愣。我仔細研究了一下
棋盤。我的圍棋還是來唐晨家,唐爸爸教我的。他常說我雖然處決明快,但過度
心慈意軟,不忍棄子,往往因此全盤皆墨。

我想唐爸爸說話含蓄,事實上就是我棋力低微,唐晨要讓我十五子才能勉強消遣
消遣。

看起來我快輸了,他隨便丟也贏,有什麼好發愣的?

「…妳出家去,我也只好去做和尚了。」他咕噥著,興味索然的將棋子打亂。

「你這個…」我發起怒來,掛圖對景,我不怒反笑。我想到紅樓夢裡賈寶玉跟林
黛玉說,黛玉死了,他就要去做和尚那段。

「家裡幾個姊妹,趕明兒都出家,你有幾個身子做和尚?」我依著紅樓搶白他。

他卻不回嘴,反而有點生氣的別開頭。

哎唷,這個人,越大越成了個孩子。我倒有點不安,「做什麼啦,真是…我帶著
荒厄,能哪裡出家?幾時有帶著妖怪修行的出家人呢,笨喔…」

他這才臉色稍霽,慢慢的收圍棋子兒。

「就算是出家,我們…是知己。」我暗罵自己臉紅個屁,「哪會有什麼不同?」

「妳出家我還在紅塵…這一層,可隔得遠了。」他低頭收棋盤,「妳又不是真心
出家的,只是不慣與人交際。不慣就不慣,別因此入什麼空門…入了空門,規矩
又大…」

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這呆子想得那般的遠。但想想,他和青梅竹馬,原本以
為鐵打不動的女朋友分手了,難免覺得世事無常。會想抓個不變的關係也無可厚
非。

別看他人緣好,他自認「寡人有疾」,又身耽九災八難,真心來往的至交沒幾個
。真稱得上「知己」二字的…也不過一個陰陽怪氣的我而已。

「你別累慌了出家,我就不入空門。」我幫著收拾棋盤。

向來溫和隨緣的他卻認真的說,「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我隨口應了。

這傢伙還硬要跟我三擊掌,我被他鬧得哭笑不得。「好了,掌也擊了,我去幫幫
伯母。」

「她哪要妳幫忙,等等也是趕出來。」唐晨笑。

果然唐媽媽死都不要我幫忙,要我別破壞她的樂趣。我摸摸鼻子走了出來,唐晨
挑挑眉,一副「如何?」的樣子。

我笑罵著打了他兩下,去他房裡做香水蠟燭。

這是朔教我和唐晨的,意外的在唐家親朋好友中廣受好評。我們帶來當小禮物的
發個精光,還有人訂貨。我做的香水蠟燭恐怕給人招厄運,所以只是幫著唐晨而
已。

做這種小手工真的是很有趣的,比人家打啥電動好玩。唐晨教過我幾次,就放棄
了。但做這種小東西,我向來興致勃勃,他呢…

「跟妳一起就好啦,幹嘛都很有趣。」他很口無遮攔的說。

「你以後交女朋友還這麼著,女朋友早晚會甩了你。」我罵。

「交女朋友就得離了妳,那不如別交好。」這白癡教也教不會。

一面切著蠟塊,唐晨說,今天要來的客人,是唐媽媽高中時代的好友,先是去美
國唸書,後來就乾脆落地生根,住在加州。他國中的時候還跟媽媽去那邊玩過一
個暑假,兩家是很親密的。

「吳阿姨和她的妹妹一起回來探望父母。」唐晨挺開心的,「好久不見了呢,我
去的那個暑假,小阿姨也住在那邊。她好漂亮…我跟玉錚說的時候,她還發過好
一頓的脾氣。我就出過那一次國,起降都差點發生空難…」

這麼愛旅行的他,一定對絕無僅有的出國旅遊印象很深刻吧?他形容得栩栩如生
,我好像也跟著他去到加州那個長滿蘋果樹的美麗莊園。

他做了兩個香水蠟燭,風格卻差很多。一個像是蕩漾著海水豪放,另一個卻馥郁
濃香,完全是富貴場中人該有的味道。

「這是吳阿姨的,」他指著海水樣的香水蠟燭,「另一個是小阿姨的」。

那天傍晚,我看到了唐晨的這兩個阿姨。

大阿姨果然是個女中豪傑,濃眉大眼。和她細緻嬌柔的妹妹完全不同。

但那個精緻文雅的「小阿姨」,卻讓我陷入極度的恐慌和饑渴。整個心滿得幾乎
要爆炸,但也空虛得非常胃痛。

最初的驚愕過去,一股深沈的忿恨慢慢的升上來,比荒厄的火烈還可怕很多很多


討厭這積善之家的荒厄不知道怎麼突然出現在我的肩膀上,目光灼灼。「等她走
出這個大門,咱就殺了她。」

「蘅芷不要!」我在心底大叫。

叫完才啼笑皆非。是「荒厄不要」,不是「蘅芷不要」吧?但思前想後,猛然的
悲傷襲來…我苦笑。

現在我不知道,這句脫口而出,算正確還不正確。

荒厄像是要在「小阿姨」身上盯出幾個大洞,「妳隨時可以改變心意。」

但這麼厭惡積善之氣的荒厄,卻整晚都忍耐的待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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