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裏,我不曾睡去。」


根據冒險者公會的指示,我去了夜色鎮。這是個充滿麻煩的地方,暴風城沒給予
這個不斷冒出亡靈的小鎮任何幫助,冒險者公會說不定比暴風城還關注這裡。

愁容滿面的鎮長歡迎我,雖然我是對亡靈不擅長的初等術士。

我去烏鴉嶺待了段時間,試圖清理不斷冒出來的亡靈、殭尸、食屍鬼。所以當他
出現在我背後時,我真的嚇到。

因為我不知道殭尸居然進化到會潛行。

但他默默的看著我,我也默默的看著他。他沒有攻擊我,而我也終於認出來,他
不是殭尸…或者說,他類似而不是。

他是個被遺忘者。歸屬於黑暗女士希瓦娜斯.風行者的子民。基於高層停火協定
,原本是不能互相攻擊的…但他明顯開啟了pvp。

我不知道他是刻意,還是因為被守夜人發現自衛所致,但我依舊很緊張。

僵持了好一會兒,我看到他背後無聲無息的冒出一隻食屍鬼,而他沒有發現。蒙
著面罩的臉孔,他慘白的瞳孔露出警戒,卻沒有察覺背後的敵人。

咽了口口水,我的良心逼迫我做出決定。我命令虛空行者上前,他緊繃起來,似
乎要朝我撲來。我發出腐蝕術…對他背後的食屍鬼。

他原本充滿恨意的眼睛愕住,轉頭看到那隻和虛空行者纏鬥的食屍鬼,沈默的轉
頭,揮起匕首打發了那隻食屍鬼。

即使我不小心把痛苦咀咒下在他身上,虛空行者盲目忠誠的扁他,他也沒對我動
手。我手忙腳亂的制止了虛空行者,不斷的低頭道歉。

他沒殺我,做了一個友善的手勢,然後走開。

我大大的喘了口氣,然後湧起疑惑。我知道幽暗城離夜色鎮千山萬水,幾乎都是
聯盟的領域。他雖然等級比我高很多,看起來是通過中等考試的盜賊,但要到夜
色鎮也不容易的。

他來作什麼?

我不由得開始注意到他,他清除著烏鴉嶺上的骷髏,一個個仔細看著屍骸,然後
蹲下來分辨模糊的墓碑。

發現我在看他,他也回望,我趕緊轉頭繼續做我的任務。但他會在我危急的時候
,過來幫我一下。這讓我訝異。

因為聽說被遺忘者似乎有著重大陰謀,而且都是些無血無淚的怪物。

但我卻覺得,這個被遺忘者的盜賊似乎依舊有情感。我對他表示感謝,他揮揮手
,示意我向下個目標開火。

在他的協助下,我很快的將任務完成。我對他笑笑,伸出手。他空白了一下,眼
神緩和下來,也輕輕握了握我的手。

即使隔著手套,我也感到非常冰冷,但意外的並不僵硬。他生前…也是個人類吧


直到我離開回望,發現他蹲下來吃著食屍鬼的屍體。我連忙轉頭,倒不完全是因
為噁心。我想他餓很久了,遲遲沒有開動,應該是我在那兒的關係。

他生前是怎樣的人?抱著怎樣的心情面對死後的人生?他仔細的看著模糊墓碑,
到底是想尋找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難過起來。

***

後來我去烏鴉嶺了幾次,都可以看到他。我開始習慣對他揮手問好,他也會回禮


甚至有回他被守夜人發現追捕,我還告訴守夜人錯誤的方向。我猜他很訝異,因
為等危機解除,他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

我很想告訴他,因為你沒有惡意。你只是來尋找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我沒辦法
殺害或看他被殺害,對這樣一個無惡意的人。

語言不通,沒辦法。

但他態度變得很緩和,我很想跟他說不需如此,但他幫了我很大的忙。甚至,他
解除了戒心,會在我面前吃麵包,但依舊忍著不碰屍體。

經歷那麼多男人,我已經很懂男人的肢體語言了。所以我覺得他很體貼,甚至善
良。

如果不是語言不通,我是很樂意成為他的朋友。

這就是為什麼我願意幫他的緣故,雖然那天我幾乎嚇破膽了。

經過烏鴉嶺時,我聽到非常淒厲恐怖的哭嚎,直讓人肝膽俱裂。之所以沒有轉身
逃跑,是因為我聽出是那個不死盜賊的哭聲。

小心翼翼的上前,我終於看到他了。

他在黎明墓穴附近,挖開了墳墓,抱著兩具半腐的屍體痛哭。他的哭嚎這樣痛苦
而撕裂,沒有任何生命或亡靈敢接近。

但他沒有淚,沒有一滴淚。

獃住很久,我硬著頭皮上前,「…需要幫忙嗎?」雖然語言不通。

他茫然的看著我,我的心臟整個都緊縮起來。意外的,我聽到他用通用語說,「
…我需要。請幫我生火。」

呆了好久,我倉促的點頭,拖了幾根枯枝,放了獻祭。甚至協助他將那兩具屍骨
放進火堆,因為他動不了手。

他無淚的啜泣,引出我的眼淚。這是火葬啊…這是他重要的人的火葬。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裏,我不曾睡去…」(註)我開始唱輓
歌。這是老師教我的,她能歌善舞,包括這個。

是人就需要葬禮。我們需要跟死者告別,死者需要告別生命。

他哭聲轉哀,而我也淚流滿面。


「葬禮的涵意,在證明曾經活著的意義。」


等火堆熄滅,他將猶然火燙的灰燼掃入大張的墓穴,用手一把一把的覆上泥土。
我把袖子挽起來,也幫他的忙。

最後我們滿身泥巴的堆起土堆,他用腳將土堆踩實。我倒沒想什麼敬不敬的問題
,因為我在努力回憶還記得的經文。

雖然不合宜,還是由我這侍奉黑暗的術士念了一段疏漏甚多的祈禱文,「願聖光
眷顧我們。」

「…願聖光眷顧我們。」他沙啞的應著。

他跪在墳前,目光潰散。而我是太累了,所以默默坐在旁邊。再說,在我們家鄉
,有葬禮時,親友們要陪伴喪家。

不管這個喪家是否死過了。

其實我還記得這些實在是啼笑皆非。我在哨兵嶺作任務時,數次經過家門而不入
,鄰居鄉親都裝作不認識,即使有好事之徒詢問,我也極力否認。

以前的我早就死了才對。但我記得一切習俗,包括葬禮。

甚至現在,我也依照以前所潛移默化的習俗,陪伴著這個陌生的不死盜賊。

「…他們是我的父母。」他蒼白的淺笑,「最少他們安全了…不會成為食屍鬼。


我默默的聽。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為什麼我醒了以後一切都變了?」他扶著前額,「我在
前線拼掉自己的命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應該安全的家鄉變成這個樣子呢?」

「為什麼我的爸媽死了?為什麼我成了不死族?為什麼成了不死族我卻不像別人
都忘個精光,或是一點感情都沒有呢?為什麼?為什麼?」

他抱著自己的頭痛苦的大喊。

「…當人生破碎時,才是存在的開始。」我眺望著。這個方向,過了河,走五里
,就是哨兵嶺。我過門不入的家就在那兒。

事實上我沒有家了。

「其實我不太懂這是什麼意思。這是一個救我的法師說的。但我漸漸明白一點點
…破裂又怎麼樣?我們、我們還活著啊。就是要活、要存在。」

我勉強笑了一下,「盜賊先生,你知道為什麼要有葬禮嗎?因為我們要跟死去的
人互相道別。道別以後才能重新開始。我想…你明白吧?」

他大口喘氣,試圖忍住嗚咽聲。「…我連眼淚都沒有。連眼淚,都沒有。」

「眼淚那是什麼東西,沒有就算了!」我哭起來,「我幫你哭,這種東西我才不
需要…我一點都不需要…」

等我終於平靜下來,我已經把眼睛哭得很腫很腫。其實這是借題發揮,我也知道
。我只是找個題目哭一下,我很久很久沒有哭了。

不知道有沒有安慰到他,不過他的確看起來好多了。

臨道別時,他主動握了握我的手。這次力氣稍微大了點。

「我叫霍藍,謝謝妳,術士小姐。」他白色的瞳孔露出誠懇。

「千萬不要客氣,你才是幫我很大的忙。」我很想說些什麼,但不知道從何開口
,「我叫沙織。」

「…沙?」他遲疑了一下,「沙織不出什麼…是紗吧?」

「是沙,」這是我給自己取的名字,「的確織不出什麼,所以什麼都沒有。」

我聳聳肩,苦笑了一下,帶著虛空行者回去了。

當天晚上,我就勾搭了一個年輕男孩,其實我根本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
道他是路過的冒險者,連職業我都懶得問。

只是、哈哈,我並不是想跟男人睡這樣。我…我不要讓悲哀侵蝕我,我自己的悲
哀還不夠嗎?我需要男人轉移我的注意力。

哦?那男孩?喔喔,他很棒,真的很棒。但我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在我眼前的
,一直是那個不死盜賊蒙著的臉孔,和悲哀絕望的眼神。

無論怎樣都忘不掉,我被感染得這麼深、這麼深,以至於在歡愛中,痛哭失聲。

我也很想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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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這是英詩千風當中的一段,作者不詳,有許多改編版本。

西川滿演唱版本:
http://blog.pixnet.net/kytu/post/3617423

(抱歉 秋川雅史演唱版本不存在,附上另一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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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seb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9)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