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將圓。

他們如往常邊吃著晚餐,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沈浸在一種安適的靜謐中。

這夜原本跟其他夜晚沒有不同,除了來個威風凜凜的訪客。

他是單身前來的,兜帽戴得低低的,等他的座狼奔到營火邊,才拉下兜帽。

「…酋長大人!」坦姆恩立刻跪下一膝。

酋長?索爾酋長?珊娜趕緊起身行禮,索爾酋長趕緊伸手止住她,通用語極為流
暢,「別多禮,珊娜牧師。」他看了看珊娜,又看了看坦姆恩,深深嘆了口氣。

「坦姆恩!」他語氣責怪,「你邀請珊娜牧師來雷霆崖作客,最少也讓我知道。
怎可不聲不響?銀色黎明和聯盟方幾乎把東部王國翻過來了,就是在追查珊娜牧
師的下落…怎可如此?你不覺得太失禮嗎?」

尋來了。珊娜心底一凜,隨之淒涼。「…是我工作壓力太大,央求坦姆恩帶我來
走走,請別責怪他。」她勉強笑道。

索爾酋長沈默下來,眼底有著不忍和同情的悲愴。「…聯盟方有使者在棘齒城等
待。」

珊娜握緊手,微微顫抖。但她畢竟歷練已久,不是無知的小姑娘。「坦姆恩會送
我去,明天一早。勞煩酋長親自來通知,珊娜實在愧不敢當。」

「不!」坦姆恩忍不住,「為什麼妳不能留下?珊娜,留下來!酋長大人,您應
該也明白吧?您不也…」

「坦姆恩,你在說什麼呀?」珊娜趕緊打斷他,輕笑著,聲音微顫。「我渡假太
久了,早該回暴風城大教堂覆命。明早我們就啟程吧…酋長大人,要坐下來喝杯
粗酒嗎?」

「不了。」索爾酋長聲音蕭索,「若是我的主意,我竭誠歡迎珊娜牧師長居下來
…」他緊皺著眉。

珊娜懂,她懂。索爾酋長沒問題,但聯盟方不會肯的。這就是外交和政治,還有
宗教的理由。人類修女醫生跟獸人戰士私奔到雷霆崖,是天大的醜聞,大到可以
引起戰爭。

貴為部落方大酋長,還是只能默默遙望塞拉摩堡壘。她和坦姆恩更沒有機會。

何況她發了終身誓。

「我明白,非常感謝酋長。」她遲疑了一會兒,「請不要責怪坦姆恩。他是個好
主人,我在這裡有賓至如歸的感受。」

「妳快樂嗎?」索爾酋長伸了伸手,「我是說妳在雷霆崖這段日子。」

「我很快樂。」她笑,「這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日子。」

酋長深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像是強忍著痛苦。他翻身上座狼,致意後狂奔而
去。

坦姆恩一言不發,只是望著營火發愣。珊娜拭去眼角的淚,挨著他坐著,將臉貼
在他的胳臂上。靜了一會兒,他伸出手臂,環著珊娜的肩膀,嬌小的珊娜靠在他
的胸側。

「…我們可以逃。」他絕望的說。

珊娜顫抖著下巴,「不。我認識的戰士坦姆恩絕對不會逃。」她低聲,「忘了我
吧。」

「妳忘得了我就忘得了。」

「…別為難我。」她顫著唇,「別為難我。」

坦姆恩將她抱到膝蓋上,俯身緊擁她。「妳獻身給神,我就獻身給部落。」他的
聲音越來越細,「我不要失去妳…」

「你沒有失去我,你不會失去我。」她輕喃著。「就算天涯,也不夠遠。」


第二天,坦姆恩帶著珊娜出現在棘齒城,兩個聯盟使者皺眉過來迎接。

千言萬語,只能化成相對無言、心底的淚千行。

「棘齒城和寶藏海灣通航。」坦姆恩抬頭,露出堅毅的神情。

「…是啊。」珊娜困惑了會兒,明白了。這不是聯盟也不是部落的領地,這是哥
布林的地盤。

「聽說藏寶海灣的月圓夜很美。或許…」他點點頭,「下個月圓我會去看看。」

「…有機會的話,」珊娜笑了。他就是不肯放棄,是嗎?「有機會的話,我也該
去看看。」

「碼頭賞月很棒。」他追著被帶走的珊娜,「妳一定會喜歡的!」

珊娜一面走,一面回頭看她,不斷的點頭。然後她的心碎了。

那個異常魁梧強壯,以勇敢著稱的獸人狂戰,臉上蜿蜒著淚。

她得到一個男人最珍貴的眼淚。




誰也不知道,這一約就是十年。

他依舊嚴守著戰士的榮譽、當初許下的承諾,她依舊遵守著終身誓。這樣,居然
也十年。

吃過了晚飯,他們外出散步,月華遍撒,整個藏寶海灣都籠罩在伊露恩的恩澤下
,如夜精靈的傳說。

他們在碼頭站定,望著海上明月。坦姆恩輕輕攬著珊娜,而她靠著他。

「你也不小了,還不成家?」珊娜說。

「妳小我兩歲。那妳呢?」坦姆恩笑笑。

「…你跟那群記者學壞了。」珊娜搖頭,「以前你很耿直的。」

「我覺得啊,」他攬著珊娜的肩膀,沿著碼頭慢慢的走,「太耿直是不行的。人
家都可以抱著未成年少女私奔去撒塔斯,為什麼我不可以誘拐修女呢?」

「坦姆恩!」珊娜輕輕打了他一下。「你真不該跟那些記者混成一堆。」

「但他們很幸福啊,我護送他們去的。」他墨綠的臉漾著豪邁的笑,「阿達歐特
赦了他們。」他補充,「天下聖光都歸納魯管,納魯又歸阿達歐管的。」

他將珊娜拉到面前,搭著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妳覺得,如果納魯頭子願
意特赦修女,她可不可能嫁給一個獸人呢?」

「…但修女已經老了。」珊娜微偏著頭,「而且…酋長都不能娶塞拉摩的女士了
…」

「那是他們不能私奔去撒塔斯。」坦姆恩扶著她的臉,「但修女願意,那男人願
意拋棄一切的。」

「聽起來是不錯的主意。」珊娜輕咬著唇,漾著笑。「但是…若不能呢?」

「我說過,我是個固執的人。」坦姆恩擁著她,「再約會十年、二十年,直到老
,直到死也不錯。妳覺得合葬怎麼樣?」

「你真的學壞了。」珊娜輕嘆,「我要雷霆崖附近小水池旁的那塊地。」

「依妳所願,親愛的女士。」他輕撫著珊娜的金髮,「我覺得,我一直比酋長幸
福太多了。」

「…我也比珍娜女士幸福很多很多。」

在海上明月的餘暉中,魁梧的獸人戰士,親吻了一個人類牧師。成了這月色中最
美麗的剪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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