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同事鬧哄哄的走向停車場,沒人注意到向晚的淡水天空,瀲灩
著火紅湛藍。

靜依例緩緩的走著,彥剛放慢了腳步,和她一起慢慢的走。

「海中天的菜還不錯。」靜微笑著。
他可不喜歡公司聚餐這種鬧哄哄的場面,但是他說,「是阿。」

本來要去取車,公司那群小夥子堵著路,看著小陳的新車。很酷的D
T,「沒想到,現在還有人騎這種車呢。」靜對彥剛笑著說。

「楊靜阿姨,我騎這種車有啥不對阿?」沒想到小陳聽見了。

「沒有不對阿,以前我也騎過。」靜燃起一根煙,輕煙裊裊。

小陳他們很沒禮貌的哄笑了起來。靜也笑著,「幫我拿一下皮包。」

「借我騎?」她叼著煙,向小陳伸手。

她發動車子的時候,一陣嘲笑鼓掌,「別逞強了~楊靜阿姨~」

靜把長裙的裙角用胸針別到腰上,跨在機車,微笑。猛然的將車子衝
出去,靈活的在停車場的空隙中,S型的穿梭。飛快的,長髮沒有約
束的在腦後飛揚。

騎回到小陳面前,速度沒有減慢的意思,嚇得小陳大叫,卻輕盈的停
住,距離小陳大約半公尺而已。沒有一絲煞車的聲音。

靜叼著的煙,仍然輕煙裊裊。

「不錯的車。」靜把車子架好,說。微跛的慢慢走了。

彥剛簡直驚呆了。

「學姊。」

「怎樣?」她撥了撥凌亂的頭髮。

「妳會…妳會騎那種車?」

「會。」她找出梳子,開始梳頭髮。「以前我們常在淡金公路飆車。
那是很久的事情了。」

「想聽?」看著學弟眼底寫滿的興奮,她呼呼的笑起來。

靜高職畢業以後,到樹林的一家工廠當個小小的會計。

為了通勤,她不怕摔的學會了機車,但是她的二手機車卻常常出狀況
。同工廠的廠務袁先生,默默的替她整理車子。

那時靜都喊他大哥。

也許袁看靜雖然是個女孩,卻肯躺在地上拆螺絲,本來對於機車改裝
很專精的袁,傾囊相授。後來發現靜對於飆車的興趣比改裝的興趣大
,他乾脆帶著她去飆車。

同廠的一個小孩子叫伍擇明,本來就跟大哥一起飆車,加了靜之後,
五點一下班,就往淡海跑,一天沒飆一趟淡金,就覺得當天渾身不對
勁。

「伍弟比我們都小,那時我十九歲,大哥二十六,伍弟才十六歲,但
是壓到砂石車下這些有的沒有的特技,都是伍弟教的。」

伍弟家本來就開機車行,等於是坐在機車上長大的。要不是他的父親
被人家倒會子自殺了,他也不用來公司當童工。

但是他可笑嘻嘻的,沒半點愁容。

伍弟對於靜這個學生很驕傲,有時路上遭遇到挑釁的對手,會乾脆讓
靜去對付。另一個成員童浩云,就是跟靜尬車,被靜露了一手壓進砂
石車下面再旋出來的技巧,服氣後,也跟著他們一起飆。

小童是高四生,老把白襯衫拉出褲頭,踩著鞋後跟,拉拉塌塌的。
他服氣靜,其他人都不甩。

「砂石車…壓進去…妳說的是這種砂石車?」
他指著旁邊開著,正在怒吼著黑煙的砂石車。
「對阿。你沒看見砂石車的底盤很高嗎?」靜彈彈煙灰,「壓低膝蓋
,進去,再旋出來。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難。」

後來公司附近小診所的早班護士小姐徐曉玉也加進來,長了張可愛的
臉,卻比誰都悍,也都不要命。

他們五個人,常常在淡金公路上狂飆。喝喝啤酒,坐在金山的台階上
,沈默卻舒適的渡過夜與日的交接。

「就這樣?沒有打架?沒有械鬥?沒有磕藥?」彥剛有點失望。

哇勒。

「大哥不准我們磕藥。磕藥不就跟那群飆車的沒兩樣了?我們是特別
的。這理由很鳥,但是我們都很聽話。械鬥沒有…打架…我不知道那
算不算打架。」

也是淡金公路上發生的事情。在淡金公路上,遭遇了另一群飆車的。
他們五個人的車況比較好,也比較懂得團隊飆車的規律,所以很簡單
的越過他們,狠狠地把他們甩在後面,有個傢伙想超車,不小心摔得
在馬路上打旋。因為他們的夥伴停下來看他,事實上和靜這群沒有關
係,所以他們也就一路飆到金山去。

剛好她和曉玉一起去買飲料,回來發現兩群人一觸即發的對峙著。

那時靜和曉玉正好抽著煙,對方的頭頭要他們擺桌賠禮,要不,找個
人出來劃下道來單挑。

靜笑笑,「那來賭氣魄好了。」她將燃著的香煙,按在穿著短褲的大
腿上。曉玉也笑笑的按上去。

大哥、伍弟和小童,也笑笑的燃了煙,按在自己的上臂。

靜默,空氣中飄著香煙和燒焦的氣味。

對方的頭頭翹了大拇指,收隊。

等他們騎得遠了,伍弟打破沈寂,「靜姐,你幹嘛賭這種氣魄…好痛
阿~」
「叫什麼叫,我也好痛ㄟ~」

買來的啤酒沒有喝,全拿來冰敷。

「諾,我的腿上還有疤。」靜笑著指指自己的大腿,「就在裙子底下
。我們…不算打架吧。」

是是是,彥剛點頭如搗蒜。這比打架可怕多了。

「後來,為什麼散了呢?」彥剛突然覺得這樣的情感結束很可惜。

「其實,也不算散了。若不是我老爸死了…」

他們飆了一年,靜二十歲那年,剛好靜的爸爸空難過世了。航空公司
給的撫卹金很優渥,靜的爸爸又有保險,加上靜把雜貨店頂出去,一
下子,靜可以不用工作就有飯吃了。

「我老爸重男輕女,可惜他生了我以後,啥子蟑螂都生不出來。偏偏
我媽在我國中時過世後,沒有人敢嫁給他,他只好認命了。他非常討
厭我,所以我也只能念念高職。出來還是得靠自己。」

但是父親過世後,靜馬上把工作辭掉,跑去補習班報名。拿出錢給大
哥和伍弟開機車行,架著小童曉玉一起去補習。

「小童只是欠個人關心,他滿聰明的。現在,他可是哈佛的學生喔。
」靜笑瞇了眼睛,向來冷冰冰的臉,少有的溫柔起來,「曉玉現在在
成大攻讀醫科。」

她抓著小童和曉玉一起去補習班住校,不管補習費或是住宿費都是她
出的,叔叔和姑姑們知道後,恨不得把靜生吃了。

成天來補習班吵,要靜回他們家,把錢交出來。

「成天把錢貼到外人身上,成什麼體統?」

靠。「去告我。」靜跟補習班櫃台說,「可以叫警察了。」

被狂怒的老爸打斷手骨的時候,哪個人來探過頭?那雖然是童年的事
情,靜沒有一天忘記被打個半死的媽媽,和她被打斷的手。

那些叔叔姑姑只是遠遠站著,笑著指指點點。

沒有親人,只有這幾個腿上臂上留著相同的疤痕的兄弟姊妹。要那麼
多錢做什麼?如果我抱著錢堆睡覺,看著兄弟姊妹苦苦掙扎…靜永遠
無法原諒自己。

「笑什麼?」靜看見彥剛嘴角的笑。

「沒想到…靜學姊有這麼精彩的少年時光。」

「如果你會害怕,我也不會生氣的。」靜又點了根煙。

「不會。我比以前,更喜歡靜學姊了唷。」

靜微微的笑著。

「這邊停車吧。我的機車在這裡。明天見。」她下車,機車行的老闆
馬上迎上來,靜笑嘻嘻的喊,大哥。

大哥?

彥剛也跟著下車。

「哎唷~我們小靜有男朋友了~」黝黑的老闆大力拍著靜的背,靜一
拳打在他的肩窩,「我的國中學弟啦。」

「學弟~靜姐,妳怎麼沒等我?我的心碎了~」全身都是機油,卻很
英氣的年輕人,開著靜的玩笑。

靜只是輕輕笑著,冷不防,她左右手手刀,小伍格掉了,然後慘叫一
聲往後一跳,「靜姐,妳要我絕子絕孫哪?」

「又沒有碰到。」靜放下膝蓋。

「碰到還得了阿~」

靜露出,少女般無憂無慮的笑容,看著這種笑容,彥剛突然有種莫名
的感動。

大哥和伍弟硬把她趕回去,「車子一修好,就幫妳送回去啦!人家在
等妳…快去快去…」

看著靜微跛著,彥剛心下一動,「學姊,妳的車禍怎麼出的?」

又燃起煙來,「只是太久沒試過,誤以為自己還是少年時罷了。」

「妳…妳去壓到砂石車下嗎?」彥剛的聲音大了起來。

靜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抽著煙。

為了八年的愛情到頭成了一場空,成了遊魂的靜,沒有一點可著地。
她開始尋找記憶中速度的快感。

她真的不是想要死,只不過,壓進去的那剎那,她突然想放棄而已。

只是跛了一條腿,真的只是運氣。

吐出一口煙,靜籠罩在,安全的煙霧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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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seb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