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據說沒有秩序的城市

長老級的院士兼社會學分院長的依文先生,正在講台之上大放厥辭。每個月都要聽一次他
的謬論,真是可怕的酷刑。

但是底下的院士們卻聽得如痴如醉,跟隨他們的琅琊忙著記錄和記憶,毫無懸念的,也從
來不會有人質疑。

雅爾奎特學院人口五萬,本身就是一個城鎮。真正和學問沾上邊的,約只有一萬餘人,其
他四萬多人都是負責照顧這些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書蠹蟲們。

但連草履蟲都會爭地盤打架,對吧?比草履蟲高等些的書蠹蟲當然爭得更厲害。

無疑的,依文先生是人生勝利組。學院分成兩大分院,分別是社會分院和數理分院,,之
下又有各系院,系院之下又有各組研究室。依文先生榮任社會分院院長,半分天下,子弟
眾多,全學院總共五十六名院士,屬於他的派系就有二十三名。

數理分院的鬥爭很乾脆,誰聰明誰勝出,一切憑實力說話,簡單明瞭。但社會分院這邊…
可能是研究對象都跟人有關係,所以歷史上的各式爭權奪權都照樣上演。

真可惜,我沒有絲毫數理天賦,而古帝國研究又跟數理一點關係都沒有…若是古帝國的天
文學或數學有絲毫特色,我還可以大力爭取。可惜古帝國除了發展出繁複到令人崩潰的文
字和藝術外,數理幾乎交了白卷。

所以,我被迫坐在這裡,聽一個當政客遠勝於當學者的分院長,說他那些詞藻華美,卻完
全廢話的所謂「論文發表」。

他的新論文題目是「無序之城與信仰喪失之關連與分析」。問題是,他若提其他我不知道
的地方,說不定我還不會笑,但他拿克麥隆城當實例,就讓我失聲笑出來。

好死不死,剛好他瞧見了,而且我還在他剛好停頓的時候發出笑聲,雖然不響,但在萬般
寂靜中,顯得非常刺耳。

糟糕了。

「葛葉院士,」他冷冷的對我點頭,「您似乎不以為然?」

學院的規矩是,對任何論文有意見,就會輕點桌面或輕咳,等待發言人點名,繼之就要提
出問題。

我幹嘛笑呢?得罪依文先生比被戳幾刀還嚴重。但反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我
早就黑到不能再黑了,還怕什麼?

清了清嗓子,我說,「克麥隆城存在一百五十年了,並不是無序之城。」

「您是指沒有國家,沒有統治者,沒有信仰,充滿罪犯和妓女,行遍所有罪惡,每天都有
謀殺搶劫等等惡行的都市沒有失去秩序?」他諷刺的笑了一聲。

「我不否認克麥隆城的描述。」我禮貌的說,「但這不代表這個自由城市就失序。事實上
,除了戰爭會短暫癱瘓都市秩序,任何都市,都會自發性的平衡出一個秩序,不然城市就
會滅亡了。」

「妳是說這樣的罪惡之城依舊存在著理性的秩序?」他揚高聲音。

「或許不是我們法律所容許的秩序,」我挺直背,「但一個位於沙漠中央,沒有作物、沒
有合適飲水,存在一百五十年的城市,一定存在著某種秩序。」

接下去他就開始跟我鬼打牆了。光是秩序的定義就談了一個多鐘頭,失序的定義又爭了一
個多鐘頭。我都豎白旗投降了,他還死追猛打,把一個兩個小時就可以結束的會議拖到四
個小時,讓我捱盡所有白眼。

比我翻譯一百本古帝國典籍還累,出來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枯萎了。

我一直都是依文先生的眼中釘。尤其是他最得意的門生因為刺殺我而被開除,更是恨不得
把我倒吊釘在院門口。但他實在適合寫小說或耍政治,做學問真的不是他的強項。

我相信社會分院的聰明書呆子都知道,但大家還是更聰明的不戳破這個權勢極大,朋友眾
多的分院長。事實上,只有我無意間會惹到他。這些聰明智慧的傢伙,都設法離我遠遠的


我僅有的幾個朋友,都是數理分院的。但他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非常開心的追著我問,
想知道我這次又怎麼差點讓依文先生心臟病發作。

「你們為什麼要把我說得這麼邪惡?」無奈的環顧這幾個鼻子上還沾著墨的笨蛋天文院士
或數學院士,「我明明先討饒了,還請他原諒!」

「討饒?」他們打夥兒大笑,「妳不是這樣說嗎?『依文先生,很抱歉,我們似乎有些歧
見。畢竟我是用學術的角度聆聽,而不是用感性的角度。所以對您有所誤解,請原諒我。
』?」

「這招真高明欸!」搞天文的霍格對我擠眉弄眼,「妳直接指責他沒本事做學問了!」

「以進為退啊,太強悍了。」成天敲敲打打的威爾也插嘴了。

「…你們再亂放竊聽蟲,哪天被抓到就知道怎麼死的了!」我終於忍不住。

「欸?妳怎麼知道?」他們這群笨蛋一起驚跳了。「明明做得很小,只有跳蚤大呀!」

…真奇怪。數理分院的院士都是天才,只有分非常強的天才和比較普通的天才而已。但他
們還是在學院裡頭敲敲打打,趴在石板上爭辯數學,玩玩望遠鏡就好,千萬不要出學院的
大門。

不懂人情世故也要有一定的程度。三言兩語就被套出話來,還不打自招。

「社會分院的例月會議你們沒有被邀請。」我無力的點著他們,「但你們知道我說的每一
個字。」

「所以?」威爾還莫名其妙。

真的是佛都有火。

「所以你們把玩具收好!」我大聲的罵起來,「絕對、絕對、絕對不能讓人知道你們合作
出這些玩具!你們也想被某國軍方綁架嗎?」

「…會嗎?」霍格可憐兮兮的說,「只是竊聽蟲呀。」

「…你們一起被綁去好了,比較有伴。」我舉起雙手投降,「反正我的專長沒人想要,我
很安全.。」

我猜他們有把我的話聽進去,起碼沒人被綁架,除了我們這幾個叛逆的傢伙外,沒人知道
這些「玩具」。

真的不是我要阻礙科技的進步與發展,而是因為這個時代不是個合適的時代。

的確,雅爾奎特學院是個附屬於真理教會下超然的學術中心,和獨佔術法的馬雅學院互相
抗衡。馬雅學院的術法來自神明的親授,自命神明代言人的真理教會不敢擅動。但勢力越
來越龐大的真理教會,一面宣揚術法和知識只屬於神祇,凡人擁有都是違背天命,一面卻
獨佔了所有知識。

表面上,雅爾奎特學院是超然的,任何信奉真理教的國家來求教都應該為之釋疑,提供諮
詢和建議。但實際上,某些研發機械或武器的院士,卻在防護非常嚴密的學院,被「綁架
」到對真理教捐獻最多的國家,非自願的成為軍方的「高級顧問」。

沒辦法,這是個黑暗的時代。我也只能盡量勸告這些創意非常奔放,才華極高的朋友們,
盡量的明哲保身。雖然他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老愛拿我當他們的實驗品。但我欣賞他們
對學問湧無止盡的熱情,我不希望他們的奔放成了什麼殺人武器。

沒想到,我只顧著擔心別人,結果自己疏於防護。我更沒想到,依文先生的心眼這麼小…
也說不定他忍無可忍,決定不要再忍下去。

那一年的春天,一個貴為恩里斯君主姊姊的公主被綁架到克麥隆城去。該國的執法總督親
臨學院尋求諮詢和建議。而研究克麥隆城十幾年的依文先生,卻把這個燙手山芋,非常豪
邁的扔給我,還說服院長,把我「出借」出去。

就因為我說克麥隆城絕非失序之城。

這大約就是所謂的禍從口出吧…


【Google★廣告贊助】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啾啾姊姊的房間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9)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