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荒厄這麼一說,讓我煩惱起來。

我不知道是不是犯了武斷與獨斷的雙重毛病,自己過得如履薄冰,卻也要求唐晨
比照辦理…這樣是不對的。

他又看不到什麼,更不用說聽到。和我相處了一年,唯一的例外是荒厄。那條蠢
蛟龍就不要提了,巴不得天下人都看到,令人捏把汗的憨直。

唐晨才大二呢,剛滿二十也沒多久。我想到暑假時問他怎麼不跟母獅小姐一起出
國遊學,他說,「妳知道的…我不是那麼方便去旅行。」

那時他的臉上,有著淡淡的愴然。

想到睡不著,我趴在往後陽台的窗台,無力的嘆了一聲…回音似的,居然有聲嘆
息呼應我。

雖然司空見慣,我還是頭髮全體立正,定睛一看,和正在後陽台賞月的唐晨面面
相覷。

「嚇到妳?」唐晨靠在我的窗上,微微的笑。

「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那兒嘆什麼嘆?」我沒好氣的回答,「年輕人就是年輕人
,不知道嘆氣會把福氣嘆薄麼?」

他笑意更深,「我記得妳還小我幾個月。」

一時語塞,我摸了摸鼻子。「…這麼晚了還不睡?」

他招了招手,我心不甘情不願的出了後門,跟他在後陽台並肩站著,他指著月下
一畝畝的水田,點點秧苗猶青嫩綠,縱陌分明,月光蕩漾。

「天光雲影共徘徊。」他靜靜的說。

看了他一眼,像是觸動了我一個開關。現在的人,誰有這種閒工夫讀詩論詞,還
動景生情哩?我以為就我這個痴兒。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我低低的應著,「雖然覺得朱熹是腐
儒,這首詩寫得還是滿有意趣。」

換他張大眼睛,怔怔的看著我。

現在的年輕人,誰耐煩這些老古董?講出來只招人笑,只好自己關起門來偷偷的
讀吧。

「玉錚很受不了我這樣。」他微微的笑,帶著淡淡的感傷,「她說我不如去看幾
部熱門的電影電視,或者乾脆玩個網路遊戲,最少跟同學有話題,好為未來的人
脈做準備。抱著故紙堆是沒什麼用處的。」

「這世界上沒用的東西多得很,尤其是她臉上的化妝品。」我不高興了,「但因
為有這些無用的東西,這世界才顯得比較美麗。你的故紙堆和她那些瓶瓶罐罐是
相同的,你若不阻她化妝,她管你蛀不蛀故紙堆?」

他想了一會兒,笑了出來,「這個『蛀』字倒是又生動又有趣。」

我正悔失言,怎麼在他面前嚼起母獅小姐的舌根呢?他這麼天外飛來一筆,反而
化解了尷尬,讓我也笑出來。

笑了一會兒,我們靠在欄杆上望著水田,一面漫無邊界的閒聊,他說了幾處讓他
印象深刻的月景,後來不知道怎麼聊的,為了「僧敲月下門」還是「僧推月下門
」好的舊公案爭了起來。

辯了一會兒,他笑,「幾千年前,人家都定稿了,我們吵什麼?」

「若說定稿就沒得爭,哪來那麼多異想天開的註解眉批?」我也笑了。

「怎沒看到荒厄?」他東張西望,「咱們聊了好一會兒,她卻連個影子也沒有。


「這幾天她不太舒服。」這又是我心頭一層隱憂。外觀看起來,她病是好了。但
這幾天就只想窩著睡覺。問她有什麼不舒服,她也說不上來,只是被吵醒就很暴
躁。

但他問起荒厄,又勾起我方纔的煩惱。

他那樣愉快的訴說月景時,我像是看到一個活潑愉悅,熱愛旅遊的靈魂。

「…班遊…你真的不去嗎?」我小心翼翼的問。

他呆了一下,不大自然的將臉別開,「…我不是那麼方便去旅行的。我不想…給
別人帶來…麻煩。」

安靜了一會兒,他深深吸了幾口氣,「…或者災難。」

我突然,非常非常的,難過起來。

我擔著這層宿命,只能咬牙掙扎求生,但最少我也知道所為何來。但他可是不知
道的,只知道災難層出不窮,偶爾還會波及旁人。

「…你很喜歡旅行吧?」我低低的問。

他轉開頭不看我,「…我們別講這個。」

我下定決心了。

「如果我去,你也去嗎?」我歪著頭看著。

他猛回頭,怔怔的盯著我。「我…我不是…」

「方便的,哪有什麼不方便。」一陣鼻酸,我幾乎掉下眼淚。物傷其類,何況我
和唐晨。我比誰都知道受困於命,連多行一步都戰戰兢兢的心情。「我同你去,
不會有什麼不方便。」

他又高興又難過的神情,讓我的眼淚真的滴下來了。


當然我知道,這很傻氣啦。不過是去旅行,弄得像是刺秦王似的。但出發那天,
我真的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味道。

是說能把班級旅遊弄得這麼視死如歸的也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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