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異奇談抄 重逢之章


楔子

傍晚的校園充滿愉悅的嘈雜。對她來說,這種歡樂的囂鬧往往會嚴重的困擾她。
所有的訊息像是洶湧翻騰的潮水湧進來,讓她有深刻的窒息感。

真奇怪,其他人不會感到痛苦嗎?她往往會這樣想。數十件、數百件的瑣瑣碎碎,
語言的、交錯的想法,相合或相違背的融合或衝突。她要昏好一會兒,坐在座位
上靜待人潮退去些,才慢騰騰的收拾好書本,走入初冬晚早的黃昏。

山風讓她瑟縮了一會兒。應該戴圍巾出來的…她放下盤起來的長髮,這讓她覺得
溫暖而有安全感…雖然會引人側目。

自從離開療養院以後,就沒再剪過頭髮。光燦燦的像是光滑的綢緞,蜿蜒到膝後。
若不是對別人側目豔羨的眼光覺得困擾,她實在比較喜歡放下長髮的。但是豔羨
忌妒的目光,讓她覺得麻煩。

沒辦法,她實在很討厭麻煩。

所以,當帥得令人屏息的男孩子拉住了她,激動的喊她:「小曼!」,著實將她嚇
了一大跳。

她抱緊書本,臉孔嚴肅而警戒。但是看到這個陌生學長的臉孔…卻又莫名的安心
下來。他不是壞人。而且,學長本來莫名激動的眼神,轉變成困惑、不解。

哦,原來是這樣。她偏了偏頭,有些困窘的、有些了解的笑,「…學長,你認錯
人了。」

「不、不對,妳是殷曼吧?」男孩語氣裡卻有更多的不肯定。眼前的少女有張溫
潤卻平凡的臉孔,個子小小的,不太起眼。

和他印象中美麗到絕塵的那個倩影不一樣。

但是感覺…這種感覺…

是殷曼沒錯。

「學長,」眼見他像是又要撲過來,她拿起書擋住他,非常鎮定的回答,「你真
的認錯了,我叫徐愛鈴。」



我叫徐愛鈴,今年剛考上中部私立大學的中文系。

當然,我知道我和別人不太一樣…但是被錯認是暌違已久的戀人,這倒是第一次。

我生下來的時候,聽說生產過程出了差錯,有腦部痲痹的現象。因為這樣,我被
送到療養院,住了不少年,所以十五歲之前的記憶等於是沒有了。

生了我這樣的孩子,父母的婚姻幾乎觸礁。可能是出現奇蹟,也可能是醫生說的,
孩子成長過程能夠自動修復損傷,只是在我看來,修復得實在不太好。

我像是長了一雙左手,又長了一雙左腳,常常跌倒,拿不住東西,動作比一般人
遲鈍許多。

但是在母親的眼底,我已經修復得夠好了。她為我費盡苦心,衣食穿著,一切打
算到底。十五歲出療養院後,她為了我的學歷想盡辦法,好讓我可以用同等學力
考上大學。

我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但我這個從來沒有上過小學的人,卻可以上高中、考大
學。

當然,他們說我上過啟智班。但是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父母花了這樣的苦心,做兒女的總要報答,對吧?所以父親要去大陸經商,我慫
恿母親跟他去。他們的婚姻好不容易彌補了裂痕,太長久的分離會讓這一切付諸
流水。

我只是手腳遲鈍,腦子並沒有問題。老師常常驚異的瞪著我,說我是天才。雖然
我作業常常交不出來,老師們還是相當容忍我。

只是同學笑我是怪胎而已。

我在意麼?唔…其實並不。

同儕關係就是這樣,人類的青少年又特別殘忍。若是不理他們的行為,心平氣和
的望著他們的眼睛,通常他們反而會著慌,覺得你很「成熟」,反而嚇跑了。

唔?我又用「人類」這樣的字眼嗎?抱歉,我的壞習慣。

雖然說,我有時也會困惑,總覺得自己和別人格格不入。但我還是個標準的人類。

沒人規定標準的人類不可以看到「那個」吧?

其實看到「那個」又沒有什麼。這樣說好了,狗兒天生是近視,看到的顏色沒有
人類多。你若用狗兒理解的語言告訴牠,彩虹有七彩,牠一定會罵你是神經病的。

所以看到了也就是看到了,沒什麼。

也或許我對什麼都是「沒什麼」的態度,所以別人很厭惡我。

唔,我們要原諒人類排異的心態。

(啊,我又來了…)

只是今天的那個學長,讓我有點介意,不能說「沒什麼」了。

他是在找誰呢?那個殷曼…會是誰呢?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想個不停。

***

她是殷曼嗎?君心站在微寒的風中呆立著。他想知道,他好想知道…

但是他還記得殷曼化人後的絕麗模樣。那是個美麗到絕塵的小女孩,長大以後,
無疑是顛倒眾生的美人兒。再說,照年紀推算,也才過了六年而已,小曼若是長
大起來,頂多十二三歲,不可能成為大學生。

更不會成為那位乾淨清秀,卻普通到讓人見過就忘的女孩。

但是為什麼經過她的身邊…他的心口會這麼痛,痛得這麼狂喜?為什麼他會馬上
閃過︰「小曼姐回來了!」這樣的念頭?

不管是外觀、或是用神識去探勘,她完全是個正常的人類…絲毫妖氣也不見。她
和小曼根本是不同的生物…

為什麼他想大哭、想要激動的抱住她,痛痛的罵她不告而別,哭著求她別走?雖
然過了這麼多年…雖然他都是大二的學生了。但是在小曼棄他遠去的那個夜晚開
始,他心中就藏了一個不肯長大的小男孩,時時哀泣著被棄的痛苦。

這些年,他一直以為,潛修有了一定的成績,根基日益深厚,法術研修也略有小
成。隨著修煉的時日,漸漸的將世事淡然…也不復當初的傷痛。

但是現在…這個陌生而平凡的少女,卻揭破了表面的平靜,掀起了他隱藏在內心
深處的傷痕。

只是掩蓋著不去看,卻一直滴著血,流著淚。

狐影常常告誡他,他因情入道,卻會因情入魔,不成正果。但是沒有小曼…他要
正果做什麼?

這世界上,他只有小曼,小曼也只有他而已。他們是這樣孤獨,孤獨到只擁有彼
此。

「…妳不是小曼吧?」他望著遙遠到常人看不見的纖細背影喃喃自語,「妳若不
是小曼,妳又該是誰呢?」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條纖細的背影頓了一下。遲疑了幾秒鐘,才緩步向前。

君心僵住了一會兒,稀微的希望卻引起巨大的失望。他已經用盡所有功力去
「看」…她依舊是個沒有修煉過、沒有絲毫妖力或法力的少女。

這讓他的心裡刮起隆冬裡刻骨的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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