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濛濛的亮了起來。但春末的清晨常常有霧,在牛奶似的霧中,出現了新嫩的綠


他被觸動了心靈,深深吸了一口乾淨得幾乎令人疼痛的空氣。

是…是很像。很像羅紗臨終幻夢的田園。說不定每個平凡度日的農家,都藏著羅
紗的渴望。

他隔著一小段距離,遲遲不向前。他在等,等著眼睛裡打轉的淚花乾涸,他才有
勇氣往前。

等心情略略平復,霧也開始散了。他發動小綿羊,朝著嫩綠騎去…

的確,是很美麗的田園,或者說,曾經是美麗的田園。

他看到的嫩綠只剩下一點點田埂,和沒有挖淨的秧田。看殘留的田埂和灌溉溝渠
,應該曾經是個遼闊的稻田,或許還有農舍。因為他還看到一片頹圮的牆壁,底
下有個半毀的灶。

他有些訝異。但他不知道他已經進入嘉義縣內一個偏僻的小山谷。這山谷讓大山
溫柔的環抱,卻大約有十畝左右的良田可以耕種。過去的確是蓊鬱的稻田,但現
在,在霧氣散去的時候,赤裸裸的露出它的傷痕累累。

在這片原本翠綠的土地上,座落著簇新的廟宇。這大概是明峰見過最醜陋的建築
物,只有魔界的聖后之都可以相媲美。

方方正正的像是公寓一樣,蓋著不倫不類的水泥琉璃瓦,和更不知所云的水泥塑
造龍雕欄杆,水泥塑造雕牆,盤著水泥死龍的龍柱。

他明白,他也知道,這種廟宇風格在這小島很常見,甚至蔚為主流。就跟道釋合
一,菩薩和仙尊排排坐一樣普及。但那些不怎麼好看、也不甚正統的寺廟,卻有
種虔誠的土味,一種親切的粗陋和單純。

這棟醜陋的廟宇規模大得多了。但他感受不到那種單純,有種恐懼、陰沈,漂蕩
在嗆人的檀香中。更妙的是,這廟宇朝著鬼門,連香爐、天門的擺設都屬陰,一
切安置都不對,亂七八糟的。

明峰生於道門世家,祖上嚴訓,不許以此維生。他的爸爸和叔伯雖然是裡世界有
名的道門大師,但各有營生。他祖父務農,爸爸開著毛筆店,雇著人看;叔伯有
的是公務員,有的經營著小小的公司。

雖然也接當權送來的案子,卻很客氣冷淡的保持距離,婉拒所有的收買。不然要
像崇家般顯貴,又有何難?但家風如此,明峰耳濡目染,也對權勢富貴一逕淡泊
。雖然他在家的咒學得很差勁,但堪輿祓禊,這類基本功可一點都不馬虎。

很糟糕。若是一點都不懂,胡亂擺置,那反而沒什麼妨礙。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刻
意,這廟宇弄成這部田地,恐怕比百年大墓還陰。

這真奇怪。

他在廟前停了好一會兒,一車車遊覽車載來大量的人群,沈默的旅客下車,但著
不安、惶惑,甚至是迷惘的走進廟中。

撇開天界的掌控不說,「信仰」本身是種堅固而強悍的咒。信仰是種對神明的信
心,即使不是真的神明。但信徒懷著這種堅定信念,往往可以因為心裡浮現的神
靈,熬過最淒慘的難關。

與其說人類需要信仰神明,不如說人類需要「信仰」這樣的倚靠,只是解釋成神
明。

但這些信徒卻沒有堅定信仰中的安然、無畏,反而有種不安的氣瀰漫著,像是恐
怖。

這真的很奇怪。

停好了機車,他背著行李走進廟宇。年輕的僧侶看見他,笑吟吟的前來招呼:「
施主哪裡來?來解運,還是來問前途?」

「呃…」明峰搔了搔頭,「我路過,順便來看看。」

「歡迎歡迎,這一定是菩薩的保佑,讓您離開迷津,走向光明大道。您先請坐,
小僧為您看茶。」

年輕僧侶拿了張傳單給他,說了聲阿彌陀佛就先離開。

明峰坐下來,看著手裡的傳單。

「【正財運動】 已經起跑了!!…」

這張傳單落落長寫了一大堆,痛批有頭有臉的宗教名人。責備他們是末法邪師,
錢都不知道用到哪去,巴拉拉沒完沒了,順便罵政府無能之類的。

最後卻讓明峰啼笑皆非,「莊圓師父呼籲『正財運動』!請勿再將錢財奉獻於各
『末法邪師』助其造業,自己亦造作惡業!讓這世界因此恢復它原本的清靜面貌
!」

說來說去,就是希望香油錢別落到那些大師手上,都落到莊圓師父這兒就對了,
這樣才是「正財」!

難怪這個醜成這樣的廟宇規模這麼大。

年輕僧侶滿臉堆笑的端了茶來,明峰著實渴了,端起來…長期被妖異糾纏的他,
還沒沾唇就放下茶杯。

「抱歉,我忘記說,我不喝茶葉。」明峰笑了笑,將茶杯推遠些。

僧侶臉孔變了變,還是滿臉笑容,「是小僧沒問清楚,我換杯開水。」

「不用忙,我不渴。」

僧侶有些狐疑的看看他,還是笑著問,「傳單可看了沒?說起來佛法精深,一張
紙是說不盡的。這些末法邪師,真是萬死難辭!不若師尊莊圓師父慈悲為懷,以
天下為己任…財貨乃是煩惱的根源…捨身外財,保萬世福!施主姓名八字?小僧
略通命理,為施主免費卜算,如何?」

明峰忍不住噗嗤一聲。他去紅十字會唸書,正統家學沒學到什麼,倒是泡了好幾
年的大圖書館。有陣子還拿「邪教」寫過論文。邪教往往根源於正統宗教,表面
看並無異樣,但行為如出一轍,甚至和異族掛鉤。

沒想到千山萬水的,回到家鄉,行為運作居然沒有大改,也算是奇妙的事情。

「得了,加味茶、洗腦,都免了。」明峰直接戳破他,「你們老大是誰?我只是
好奇,見他一面就算了事。你不用我的姓名八字當引子,我也不會入你們的甕。
只是單純覺得這地點不太吉祥而已,我跟你們老大提一提就算了,不會礙你們的
財路。」

年輕僧侶勃然大怒,「你是哪家無恥報社派來的?我們可是登記有案的寺廟,你
想亂寫些什麼?師弟、師弟!又有無恥記者來了,快把他請走!」

衝進來幾個大漢,滿臉橫肉。說是和尚,還不如說是黑道份子。「快走!沒什麼
好寫的!擄袖拶臂,頗有幹架的架式。

比起人狼威勢如何?明峰有點厭煩。「不然跟你們主持說吧,說我是紅十字會的
,看他怎麼說…」

「沒什麼好說的!」橫肉和尚吆喝著,「那幾個女人是自殺,前世沒燒好香才有
這種劫!跟我們什麼關係?滾滾滾…」

唉啊…鬧出人命了?明峰沈下了臉。正一觸即發的時候…

「師弟,別動他。」一個瘦瘦高高的僧侶走了出來,冷冷淡淡的瞧了眾人一眼,
這些凶神惡煞似的和尚嚇得立刻低頭顫抖,「師父要見他。」

明峰攤了攤手,跟在那個瘦高僧侶後面,走進了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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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seb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