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王琳的人,都說王家二姑娘像是每日都是晴天似的。

她也覺得人生無甚風雨,或許是因為生活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雖然她長記性就
知道她的父母是鴛鴦,而不是人…或者都該怪她老爹。但爹愛他們,雖然遠遠不
及娘親就是了。

她和哥哥是雙胞胎,出生沒多久,大伯二伯就也有喜了。雖然都各生了一個堂弟,
就再也沒有音訊,但也足以讓他們驕傲的上告祖宗。她懂事以來,就是全家的寶
貝。畢竟是唯一的女孩子。但她及長認識幾個別人家的小姐,回來就一整個惜福
感恩。感謝投胎到這樣的家庭。

爹娘跟他們親密,都當朋友似的有商有量,愛學什麼學什麼…哥哥是早早的立志
要考個舉人,接替爹的棒子給王家倚靠,很小就小大人似的,常被笑是小號的爹。
她呢,迷上了學醫,爹娘也不阻,還正式拜了家裡的大夫為師,外面跑也無所謂,
總是寵溺的說她還小。

但她實在很想跟爹娘說,她並不愛在外面跑。要說想呢,她最羨慕醫姑李芍臣。

才大她三歲,已經名滿天下。她並不是想名滿天下,只是若能正式當個大夫,鑽
研醫術,那是多麼棒啊…

可是她的把脈開方和接骨都讓師父稱讚,但她一直沒能學會針灸。針灸要認穴,
這是要實地操作的。師父說男女有別,不能教她。但她不服氣的提李芍臣,師父
苦笑的說,李氏嫁人以後才由夫君教她的,讓她非常沮喪。

坦白說,她並不想嫁人。但求知的慾望像是個爪子在心底搔啊搔的,非常難受。
她明明知道許多下針的要訣,她也都背起來了。但師父連給她看一看穴道圖都不
幹,說不是未婚女子該看得,讓她非常非常悶。

為此,她只好特別專注在骨科和開方。只是總覺得失落了一塊很重要的部份。

但她這樣迷醫,爹娘不急,大伯二伯急了。家裡就這麼一個千金,爹娘撒手讓她
跟病人混,像什麼樣子…但她爹娘是兩頭驢,打著不走,罵了倒退。只好哄著好
脾氣的姪女兒,安排琴棋書畫、女工刺繡的老師給她。

她也學,只是學得心不在焉,拖堂落課。

有時候是為了跟師父出診學點經驗,有時候卻是二嬸拉她去上香。

二嬸說起來是個可憐人,她也很難狠心拒絕。二嬸就是那種才女,但二叔連成語
都用得好笑,見面沒話講,二叔寵愛的也不是她,連孩子都是妾生的。

就是同情二嬸在家極悶,所以她用各式各樣的名目去上香,拖著琳兒走,她也默
默的去了。反正二嬸都由著她自己騎馬,自己在馬車裡閉目念佛。

她呢,當作是遊山玩水、鍛鍊馬技了。誰讓二嬸跟誰也不親,唯一合格能抓的只
有她呢?

琳兒就是這樣一個好脾氣的女孩兒。但她雖然好脾氣,但跟她老爹很像,只是表
象,內在非常剛強死倔。好在爹娘都懂她,沒把她綁在家裡學刺繡背女誡。

除了學不了針灸外,她人生竟沒什麼逆境。


這日,三月十六,大悲寺的桃花開得正艷。二嬸約她去大悲寺,她默默的牽了自
己的馬兒跟著去了。她倒現在還是不喜歡馬車,娘笑說是懷他們的時候給顛怕
了。她實在還是喜歡騎馬…若是長大點就不成了,要戴個紗帽什麼的…

長大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啊。

到了大悲寺,二嬸和方丈相互一禮,就不講話了。過了一會兒又淡淡講了幾句,
二嬸就去房裡歇著,她呢,輕嘆一口氣,緩緩的走出來。

每年都這樣,也虧他們倆不累。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星星一顆顆的亮了。她們住的這個小院是獨立的,院門一關
就無人進出。二嬸向來天晚就讓人落鎖。

鎖得住門,鎖得住心麼?她感嘆,但也只是仰望著小院噴紅吐艷的豔麗桃花。

「月下賞花,因何嘆息?」清冷的聲音傳來,她微微吃了一驚,抬頭看著聲音來
處。

月光下,白衣勝雪,霜雪鋒冷的氣息收了起來,端凝秀雅的佳公子,站在山牆上,
對她微微笑。

這還真像一幅畫。

「白公子?」她微訝,「卿本佳人…」

「逾牆的確是雞鳴狗盜。」他輕笑一聲,飄然落在她面前,「我的確姓白,白仲
謀,字子羽。」

「那我沒叫錯,白公子。」她綻放那燦爛充滿生命力的笑容。

他低眉望了她一會兒,「芙渠。久不見矣。」

「沒很久吧?上個月才見過。」她掩口笑,非常嬌憨,「你怎麼會在這兒?」

「經過。」他淡笑,「聽到芙渠出聲喟嘆,所以效一回賊了。」

「白公子,你功夫很好啊。」

仲謀卻沒讓她的小心計繞掉,「為何喟嘆?可為意中人?」

她噗嗤一聲,「我才幾歲,意中人?我一輩子也不要有意中人…」

「可見是傻話了。」他溫和的說,「明年就有人會上門談親事了,未久就將聘。」

「我娘說不用那麼早,看我心意。」她搖了搖頭,遲疑了一下,眼前是個熟悉的
陌生人,反而容易吐露心事,她很老氣的長歎一聲,「無情不冤,有情皆孽。」

仲謀訝然看她,「妳還是個孩子呢…此語不祥。」

「真話聽起來本來就不那麼吉祥。」她偏著頭,「我爹和我娘…人稱比翼鳥,但
我從小看到大,細想卻覺得害怕。自己的心不為自己跳,是攢在別人手底…萬一
那個別人有負,不是比死還可怕麼?」

「王大學士必然無負。懷妻遊街,無視世人訕謗,惟妻絕妾…」他輕嘆,這樣的
榜樣真是令人感到吃力。

「我爹當然不負,他還怕我娘跑呢。」她瞅著仲謀,「白公子,你何以打聽我家?」

「我總要知道我的小恩人的名字。」他從容不迫的說。

琳兒的眼中出現好奇,「白公子,你是江湖中人吧?但你真的不用介意,不過舉
手之勞。」

「正因為是江湖中人,才特別需要點滴之恩當湧泉以報。」他淡淡的說。

她輕笑著搖頭,「但我沒什麼需要你報答的地方。」

「最少每年來陪妳說說話。」他垂下眼簾,更顯清俊,「我知道妳每年三月十六
都會來這兒夜宿。」

她微皺著眉,看著眼前俊朗的佳公子。江湖人真是奇怪,一點小事,這樣較真。
不過看起來真是賞心悅目,言語有趣。

「白某並無別意。」他語氣放柔。

她笑了,「白哥哥,你這樣好看…我並不怕你的。」琳兒搔了搔頭,「我的意思是
說,你不會對我有別意,我知道的。」

他垂下眼簾,隱住絲微笑意。

說是孩子,卻又犀利過人。說是少女,卻還一派天真。一面跟她說著江湖趣聞,
一面想著。王大學士真把她嬌養著…甚至比同齡的孩子還天真許多。

緊緊捲著的蓓蕾,春風無所度。難道能硬掰開,傷害嬌嫩的花瓣麼?不成的。

這樣嬌嫩的孩子,卻說她要當大夫,異常憧憬的說起李芍臣,眼中燦著星光,嘴
角噙笑,溫柔的如月光之酒。

若只是表象,該多好。但越認識越擱不下…

月以中天。

「妳該睡了。」他折了一枝桃花遞給她,「改日再來訪,可歡迎?」

「白哥哥,我很高興認識你這個朋友的。」她好脾氣的說。

白仲謀深深看她一眼,閃身而去。遠去已久,他嘴角還有淡笑,一遍遍的嘆息,
卻又露出冷峻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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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seb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