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人了。

真沒想到還有嫁人的一天…還是在大明朝嫁人。但別問我婚禮怎麼樣,你有本事
頭上蓋個紅布像個瞎子還能知道自己婚禮實況,我就佩服你。我還沒學會那種天
元突破的最高境界…等我會了會記得實況轉播。

總之,我就是跌跌撞撞的讓人牽了一天,叫我做啥就做啥,然後到了新房…完。

是的,我沒看到我的丈夫…事實上他根本沒出席。倒不是他逃婚了,是有個「逃」
沒錯,不過他逃的是閻羅王的追捕令,讓我分外有親切感,覺得是同道中人。

好的開始。最少我對他開始有親切感。

據說我的丈夫是個身體很弱的人,從小就身體不好。長大是好點了…不幸出了意
外,總之,他被迫截肢,在這種年代截肢等於死,何況一個身體不好的人。所以
緊急替他娶了個老婆,美其名為沖喜。

若是娶老婆就可以預防感染,真的該發個諾貝爾醫學獎才對。

我嫁進來的時候,正是他彌留的時候。醫生說是生是死,就看今夜。我?我覺得
還好啊。若是他活下來,殘障人士脾氣不好,也打不著我。脾氣好,我還能跟他
當個朋友,大家湊合。若是他死了,我剛好在這家當個白吃白喝裝悲傷的寡婦,
只要別動我的腿(幸好這時代很先進的沒有纏足),什麼都好商量。

我是很隨和的。

但之前那位「林蠻姑兒」女士似乎不是。她的丫頭說她「極有主見」(我看是叛
逆期過剩吧?),知道要把她嫁給王家要死不活的三公子,換她尋死覓活。先是
絕食(難怪會餓得像根筷子,害我之後大吃大喝傷了胃),然後上吊。

當然還有些風言風語背著我講,都欺負我不會說這兒的話。可我聽力極好,只是
舌頭不大靈光而已(躺在病床上也只能豎起耳朵),又不是英語,語系相同,看
電視劇看到能聽人廣東對話,瞧我是怎樣的語言天才(雖然張開嘴一句都說不
出),我偷聽到最後斷定了,林蠻姑兒女士還是個走在這個時代尖端,爭取自由
戀愛的小姐,至於她愛的對象呢,似乎是個唱戲的。

不過那跟我沒有關係。

一個從小病到大的人,就會知道世界上第一重要的是「健康」,第二重要的是「健
康」,第三重要的…還是「健康」。

我光煩病身拖累家人,背負太重的親情債,就已經覺得很累,哪有心情去想愛情。
也不是沒試過,我最健康的那段時間,小小的談了次戀愛。等知道我的病況之後,
對方非常果決,當機立斷,馬上鳴金收兵,頗有大將之風。我很欣賞他的果斷,
也沒有生氣,搞得大家很淒美痛不欲生何苦又何必…

我是那種痛到發瘋還可以看著電視哈哈大笑的樂觀青年,我媽稱之為沒心肝。我
就討厭淒風苦雨,好像人生不夠短,得浪費時間在哭哭啼啼上面似的…

(太好,我又離題八百里遠)

總之,我抱著愉悅的心情嫁進了王家,除了對冗長的婚禮有些不滿外,一切都好。
管吃管喝,能跑能跳,老公不會打人(也打不著),這長期飯票看起來不壞。

而且王家的人對我極好,客氣之餘帶點憐憫。看起來可以混得風生水起了。

洞房花燭夜除了翻身被那個瓷枕磕了兩次頭有點發火──真不懂古人為什麼愛
睡這種容易砸破腦袋的枕頭,超危險──搬去桌子上擱著,就很安心的一覺到天
明。

第二天我去拜見大嫂二嫂回來,馬上換了個竹枕給我。瞧瞧人家多好,這樣的人
家,我真沒什麼不滿意的了。

***

大嫂顧氏是當家人。王家沒有婆婆,家裡長輩最大的就是這個大嫂。

一見她我就有好感,是個王熙鳳型的人物。看紅樓夢我最喜歡她了,這種人把厲
害擺在臉上,好應付。我最怕那種表面上溫柔體貼,私底下告黑狀的護士小姐,
所以特別喜歡乾脆的王小姐熙鳳。

因為有親切感,對她行禮就特別親熱,聽我一嘴破碎的方言,到最後連官話都加
進來講,她笑了,「妹妹在家都講官話?」

搔了搔頭,「都聽得懂…不太曉講。」

「我倒是官話都聽得懂,但不曉講呢。」她掩口笑了起來,「沒事,咱們家沒那
麼大規矩,雜著講也成,慢慢就會了。」她輕嘆了口氣,「妹妹,妳真是福星,
可不,嫁過來三叔緩過氣來了。大夫說,再幾日就穩定了…我事忙,有那看不到
的,妳提我一提。少了什麼,跟我說,婆子丫頭不聽話,跟我講。若沒見我,跟
杏兒說也是一樣。」

她沈面,「杏兒,聽到沒?」

她身邊一個漂亮的姑娘福了福,「是,夫人。」杏兒對我笑了笑,「三夫人,只管
吩咐。」

我一慌,起身鞠躬,結果夫人丫頭都笑了。「對個丫頭何須如此。三妹妹畢竟還
小。」

…是蠻小的,十四歲嫁進來沖喜。不過也太誇張,十四歲就會跟戲子談戀愛,算
本領了。換算過去才國中生啊…太有本事了。又會談戀愛又懂絕食上吊,我都在
幹嘛呢真是…

後來我去見了二嫂,這就悶透了。她一直在彈琴,不講話,我聽得想睡覺。講話
輕輕慢慢,頗有催眠效果。我得豎尖耳朵才聽得見她說啥,可見聲音有多小。問
我讀過些什麼書,我直言只認識幾個字。問我會不會琴棋書畫,我回答她一樣也
不會。

沒多久話不投機半句多,她發現我不是同道中人,就悶頭彈琴。我坐不住,跟我
的丫頭白娟很機靈,「二夫人,三夫人早起有些頭暈,想是路途太累。」

「那就不留妳吃飯了。」她淡淡的說,「三妹妹好走。」

我趕緊起身告辭,白娟真是太聰明伶俐了,將來一定要幫她加薪水。

白娟很能幹,什麼事情都不用我操心,個性又活潑,很快的我們就混熟了。

「傳言真不可信。」她笑,「三夫人除了話說得不流利,人這麼好相處,真沒想
到。」

「好說好說。」我一整個放鬆下來。「王家是好人家,我嫁過來才是好福氣。」

她驚詫的挑眉,語氣柔軟了些,「三公子一定會好的,夫人放心。」

我心底悶笑,十四歲的三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啦。」我笑咪咪的。

直到三天後,我才見到我那缺席的老公…說他「老公」,真把他叫老了。

隔簾我見過王家老大和老二,帥的帥、俊的俊,難怪一大堆小老婆,大概是自動
上門來的。賞心悅目可也,但電視上的帥哥我絕對不會去癡心妄想,自找罪受,
何況是古人帥哥。

帥哥老公難照顧,我又很懶。

等我看到我的夫君,心整個放下來了。五官端正,沒有地方長歪。臉孔帶著病態
的蒼白,很有親切感。我想他快痛死了才對,神情還是淡然的。有忍耐力,我喜
歡。

而且他的眼睛像小鹿溫馴,看起來就不是會打老婆的。

簡單說,是個簡筆畫帥哥(稍微捧一下),單眼皮,眉毛細而濃,薄薄的嘴唇可
能是唯一的亮點,給人印象不深刻,整體來說就是溫和。

不錯,過關。最少可以培養出病友的戰鬥情誼。

他抬頭看到我,蒼白的臉孔淺淺的浮出紅暈,神情還是淡淡的,朝我點了點頭。

我衝他笑了笑,沒瞧見椅子,就坐在床側。結果一片低低的吸氣聲。

咦?難道我還不該坐嗎?探病不給椅子,莫非還要我站著?

他垂下眼簾,聲音虛弱柔和,「…娘子,等等我要換藥。妳看…?」

「誰幫你換呢?」我盡量用最親切的聲音。開玩笑,我可是臥病的老資格啊!「我
能幫手呀。」

他愕然的張大眼睛。「傷口不怎麼的…」


「傷口當然不好看啦。」我鼓勵的對他笑笑,「但我不怕的,你放心。這種基礎
護理,我是懂一些些的。」所謂久病成良醫,不是蓋的。

大夫邊換藥還邊看我,一臉古怪。我倒不覺得有什麼嚇人…我能邊吃飯邊看
CSI,區區截肢…小意思。我在一旁煮布巾,拿筷子夾出來待涼,才遞給大夫。
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外星人。

「三夫人,這…?」

「避免細菌感染…我是說,邪毒。」我盡量翻譯給他了解,「煮過了,壞東西就
沒了。拿來擦拭傷口比較不會…呃…化膿?」

他盯了我一會兒,我也看他,兩人大眼瞪小眼。「老夫的手也得煮一下嗎?」他
指著鍋子。

「…不用啊。」我開始莫名其妙了,「你用酒精…我想酒就可以了。傷口用酒精…
我是說烈酒消毒不錯。」

「三夫人懂醫?」

我咬著唇不敢笑出來,這梗用在這兒適合透了。「略懂。」

雖然不以為然,但大夫還是都照我的建議去做了。我猜是王家給的醫藥費很高,
拿人手軟所致。

但等包紮好傷腿後,三公子一直看著我。

我對他笑,倒是笑得心甘情願。那可是痛死了啊,截肢欸!當初我的病剛起時,
醫生建議我截肢試試看,我死都不肯。碰破手指頭我就呼天搶地,何況鋸掉一條
腿。

但他都沒吭聲,只有呼吸粗重了些。這就是久病之人獨特的強悍忍耐力,夠堅韌。

遲疑了一下,他也彎了彎嘴角,對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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