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說不來的熾,每年冬天都造訪。而依秀,也一直沒有找新的情人。

某年冬天,熾用竹管吞吐火焰,依秀覺得很有趣,第二年的冬天,熾送她一桶煙
草,還有一只非常精巧的長煙嘴,告訴她,這是北大陸的嗜好品。

不只這些零碎的小禮物,他還帶來許多故事,還有一把琴。那是一把可以抱在懷
裡的樂器,熾說,這種琴叫做阮。

依秀學會了阮琴,彈奏了整個雪深無聲的冬季。

「用阮琴代替情人的擁抱麼?」依秀笑。

「我倒寧願妳擁抱一個真正的人類。」熾的聲音很低啞。

依秀偏頭看著外面的雪,「熾,不要覺得我很悲哀才一再來訪。我寧可你想看到
我才來。如果這是你的希望,我會去找個情人,哪怕是我不喜歡他。」

「…別這樣。」

「那你也別這樣。」依秀撥著弦,「我不去求也不願求。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我們的時間不同。」熾遲疑了一會兒,「一年對妳來說很漫長,對我來說卻
很短。在我的感覺,每年拜訪只是無數歲月的一瞬間…但卻是妳生命中漫長的一
部份。」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依秀倒了杯茶,「對你來說,來我的屋子裡渡過寂靜的
冬天,快樂嗎?」

熾良久沒有說話,只是注視著依秀。「…是我僅知的快樂。」

「那就好了。」依秀笑笑,「那就可以了。」


明知道不應該,但他還是迷戀了這個淡漠而灑脫的女子。每次看到她,都覺得她
成熟一些。但和匆匆忙忙的往衰老奔去其他人,卻又有那麼一點不同。

十年。熾和依秀共度了十個冬天。

在平均壽命只有四十,五十歲就算長壽的村子,二十六歲的依秀卻依舊還有少女
的影子。村人都知道聖女有個冬天就來造訪的情人,但誰也沒見過,只能聽到笑
語和音樂聲。

他們不敢干涉聖女的生活,但這個陌生人的確讓他們很不安。後來有人看到他們
倆吞吐火焰,認為是火神造訪他們村落。

但誰也不敢去問,漸漸習以為常。


***

第十年的冬末,熾安靜的離去。依秀倚著門看他走遠,冰封的小河融蝕,倒映出
她的容顏。

她幾乎沒有老。和她同齡的異母姊妹早就有了皺紋。

發了一會兒的呆,她伸手攪亂水影,河水冰寒刺骨。

熾是誰都沒關係,他會不會來也沒關係。能夠保有十年的約會,已經超過她預期
太多了。她的一生早就註定,也沒有任何不滿。

反過來說,和飽受毆打凌虐的村裡婦人相比,她的情人斯文有禮,非常完美。說
不定比別人的丈夫要好太多了。休妻的、娶妾的、賣妻的。太多太多。

她沒有任何不滿。

但是,那年春末,熾卻來了。在一個深夜,從聖火中冒出來,滿身血污。

「我並不想嚇妳。」他輕笑,眼神開始渙散。

「我早就知道了。」依秀回答。

「依秀,我真的不會來了。」熾的溫度漸低,「以後都沒辦法來了。」

第一次,他見到依秀的眼淚。那個灑脫的女子,注視著當下的女子,臉頰蜿蜒過
兩行淚。

呵,依秀…

「我是火神。」熾說,「本來只是好奇,我從來沒有眷顧過的蠻荒島嶼,居然有
人崇拜我。後來才發現…這是我最初滴下的眼淚。」

這滴淚成了他們口中的聖火,這滴淚又衍生了依秀稀有的眼淚。

他抓攏聖火,凝成一顆水滴狀的金色珠子。

或許,他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吧?上神不斷的消滅危險的神祇,早晚會輪到他。
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上神要的,也不過就是這滴最初的火之淚。

「依秀,妳是最親近我的人,我的弱點。」他虛弱的笑,把珠子遞給她,「總有
一天,這火會燃燒天堂。快逃吧…在上神找到妳之前,吞下這顆珠子,快逃吧…


他不是一直獨自流浪,就怕給自己親愛的人帶來災難嗎?為什麼一年又一年的,
拜訪這荒村的巫女呢?

因為她擁有火之淚?

「不是的,」他微笑,觸著依秀的臉頰,慢慢變淡、消失。「妳才是我的火之淚
…」

依秀默默跪坐著,懷抱虛空。失去了聖火,火殿慢慢黯淡,寒冷。即使是春末。
她咽下那顆金色的珠子,全身像是竄起火苗,她瞪著自己的雙手,像是黃金火焰
打造般。

擁著阮琴,她縱入油燈的火焰中。無盡黑暗,點點的火焰明滅,像是一道道大門


火焰熄滅,總會在其他地方再升起。火神,當然也是如此吧?

「我會再見到你,對吧?」依秀輕輕的問。

見到你,很好。見不到你,也很好。既然你不會來敲我的門,換我去敲你的門吧


她踏上旅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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