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貓,住在父母遺留下來的花園頂樓。

剛睡醒,發現隔壁的違章建築也住了人進來,隔著矮牆,不禁多看了
兩眼。

夕肯還跳到矮牆上,抽著鼻子,好奇的嗅聞著。

「夕肯,進來。別弄髒了人家晾著的衣服。」
你不應該把別人辛苦寫出來的文章貼到別的地方。
夕肯喵了聲,用斜斜向上的杏型大眼看著我,抱起她,親親她溼溼的
鼻子,她又撒嬌的喵了聲。

隔壁倒是荒廢了很久。自從有個房客在那裡上吊以後,據說就鬧鬼。

寸土寸金的台北市,這一整排五樓公寓的頂樓,幾乎家家戶戶都搭了
違建。但是為了鬧鬼的傳言,搬得頂樓除了我和夕肯外,沒有半個人
敢住下去。

鬧鬼?只要不流落街頭,就算謝天謝地,現世裡更恐怖的怪物多的是
,鬼算啥?

別鬧了。

想當初富可敵國的祖父家產,在父親叔叔的手底敗得幾乎什麼都沒有
了。

這個花園頂樓,還是母親當年一時興起,在自家樓頂搭建起來的合法
違建,為的只是想種幾株玫瑰。

玫瑰在她手頭活沒三天,不過,卻在他們倆因經商失敗,雙雙自殺後
,幸運的替我留了一小塊立足地。

因為這個小違建的建照,還是在我剛出生沒多久,母親高高興興登記
在我名字底下的。

是的。我那浪漫過頭的母親,將我取名為玫瑰。

許玫瑰。許願女兒將和玫瑰般嬌豔。可惜母親的願望總是不準,我既
不嬌豔也不動人,也沒住溫室的命。為了保住這名下巴掌大的產業,
才剛升上高二的我,不但得跟貪婪的叔叔無聊的周旋,還得拼命打工
才能維持生活。

心有未甘的叔叔,找了拆除大隊來拆我的家。幸好那天放溫書假,我
正好在家裡,穿著睡衣含著牙刷挖建照出去,要不吊車可能掀了我遮
風避雨的屋頂。

經過幾年生活的歷練,壓根不敢相信人類。鬼可愛多了。起碼他們不
會找拆除大隊。

復興美工畢業後,我沒再升學。感謝學長學姊們打下的良好基礎。雖
然只是個小高中生,卻也不因為學歷被排斥。

順利的找到工作,雖然只是設計每個月的DM,但是公司大,屋頂垮
下來也一狗票人頂著,是的,我只要悶不吭聲,日子一天天就會過去


夕肯本來是頂樓某戶養著的貓。後來那個女人又買了隻瑪爾濟斯,很
帥的將夕肯扔出來。

那時夕肯好像才四五個月吧?一身疏忽照顧的皮膚病,耳疥癬,拉肚
子,眼淚鼻涕糊著,眼睛都睜不開。

雖然不是什麼有品種的貓,你總不能看著她縮在檐下發抖,將她踢出
去吧?我又不是她主人那種混蛋。大約她將良心燙一燙,直接餵了那
隻很貴的瑪爾濟斯。

帶去給獸醫看,小心看護了幾個禮拜,出脫的挺標緻的。她的主人這
才來討。

「那是我的貓。」連聲謝也沒有。

我睇了一眼夕肯,她倒是沒有反應。

「是我的貓。」我冷冷的打量她粧點精緻的粉妝玉琢,奇怪她若有這
樣打扮的時間,怎會撥不出時間幫夕肯藥浴皮膚病。

「明明是我的貓!」她叉腰,「她走失了,妳就霸住她!」

屁話。天天夕肯在這裡出沒,還跑去抓過她的門,被她潑過水。

「既然是妳的貓…妳總記得她的名字吧?」

她瞪了我一眼,「咪咪咪咪咪咪…我們回家了…」

夕肯乾脆躺下來,閉上眼睛不理她,隨她去扯破嗓子。
你不應該把別人辛苦寫出來的文章貼到別的地方。
「就說不是妳的貓了,」我對夕肯吹了聲口哨,「夕肯!」

她跳上來纏著我的小腿,用頭親暱的摩擦,喉嚨咕嚕嚕的響著。

「看。」然後在她說任何廢話前,將門關在她鼻尖五公分之前。

抱著夕肯,閉著眼睛的她,看起來像是在微笑。

嘿。這隻貓可聰明得緊。就這樣,夕肯成了我的貓。後來因為鬧鬼鄰
居跑了個精光,夕肯就陪我留著。

住了這麼久,連個鬼影子也不見。只能說,人類是種愚昧的旅鼠型生
物。

無聊的八卦也可以空穴來風的杯弓蛇影。

隔壁搬了人進來,這次到底可以撐多久?到底是大膽呢?還是無所知


我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的上班去。

一成不變的工作內容今天倒是翻天覆地。上面的老大不知道哪個筋不
對勁,居然準備進軍出版業。

量販店要跨足出版業?!老闆是不是高燒未退?

我就這樣被分到新部門的美工。奇怪,我去年的考績還可以ㄟ。這個
看起來沒啥希望的出版部,會不會變成被解雇的理由?

開始找工作吧。去便利商店買了報紙,嘆口氣。

初夏,太陽落得晚。我若早點回到家,可以和夕肯一起躺在斜斜的樓
梯間屋頂上,一起看夕陽。

爬上六樓,夕肯沒有坐在矮牆看著半隱在雲彩後面的暮日。夕肯?

回應我的呼喚,夕肯輕輕喵了聲,卻沒有跑過來。聲音是從隔壁傳來
的。

越過矮牆,夕肯規矩的坐在一個男生的身上,躺在隔壁的草地,緊緊
的閉著眼睛。

霎那間,身體的血液凝固掉了。

我像飛一樣跳過短牆,跪在那個陌生的鄰居身邊,開始手足無措。怎
麼辦?看起來沒有外傷…還有呼吸嗎?需不需要CPR?

將手顫抖的伸近他的臉…

沒有預警的,他將眼睛睜開。

就像是夕肯的眼睛,出現在人的身上一樣。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倒
映天上如飛的晚霞,現著變幻無窮的色彩。

多少次,靜默的坐下,和夕肯互相凝視著。看著她渾圓的瞳孔,魔幻
的氣味。

多少清寂孤獨哀傷焦躁的情緒,就在這種凝視中消失。在貓的瞳孔裡
,金或銀的嵌絲,小小的宇宙在運行。

在小小的銀河系間,飛。

我望著這個陌生人,迷失在貓般的瞳孔裡。

「什麼事?」

發現他會說話,我像是著了一鞭般的驚跳。那當然,他是人,所以會
說話。

「我…我…」除了公司的同事簡短而必要的交談,還有和叔叔互相對
罵外,已經想不起來上次跟陌生人說話的時間了。

看見夕肯還無辜的看著我,嚥了口口水,「我,我來找我的貓。」

「啊。是妳的貓?真可愛,陪我搬了一天的家。」他微微的笑著,輕
輕的撫摸夕肯的頭。夕肯也很沒節操的垂下耳朵,享受的微微翹起嘴
角。

去。見色忘友的死貓。

「回家了,夕肯。」我敏捷的單手撐著短牆,俐落的跳過去。夕肯也
飛身過來。

我的新鄰居居然在拍手。我回頭看他,額頭可能出現了幾條小丸子線


「嗨,我姓楊,楊明睿。妳的新鄰居。」他連嘴角彎起來微笑的樣子
,都很像夕肯。

因為他看起來這麼像我的貓,所以向來討厭生人的我,居然聲音柔軟
了下來。

「李黎。」我指了指門口的名牌,他的眼神看向也微笑對著他的貓,
「我的貓,夕肯。」

「secant?那…co-secant在哪?」

「co-secant結婚了。新娘不是我。」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懊悔了。

尤其是我。這些往事過去都過去那麼久了…好吧,不算太久,一年多
。但是跟個剛見面的人講這個幹嘛?

點點頭,我帶著夕肯進屋子去。

抱著夕肯,不知道怎麼眼眶就溼潤起來。

大約是害怕失業的緣故。

真的?害怕失業?夕肯壞壞的看著我,像是這麼說。

朝她的腦袋瓜巴下去。

以後我就常常看見他出入,總是點點頭而已。既然他不像以前的左鄰
有著半夜聽大鼓大鈸的搖滾樂惡習,又不像右舍專挑凌晨三點情人吵
架摔碗摔盤,對於這樣安靜的鄰居,當然沒什麼好挑剔的。

只是夕肯常常跑去他家串門子,他也買了些貓罐頭賄賂我家小朋友。

滿了解夕肯的心情。她孤孤單單的住在頂樓花園,除了我以外,連隻
老鼠都看不到。更不用說同類了。

好不容易搬來了個有同類味道的人類,她當然會巴著不放。連我煮了
東西,夕肯吃得食盤匡啷啷的時候,也會想到隔壁那個貓人還沒吃。

我親眼看過她把盤裡的丁香魚叼到楊明睿的掌心,喵喵的催促他快吃

你不應該把別人辛苦寫出來的文章貼到別的地方。
這…一隻貓的好意,真的很難推卻…

但是為了不讓可憐的鄰居非吞下沾滿了貓口水的丁香魚,我喊了他,
「進來吃飯吧…要不然夕肯不會停止勸說的。」

嘻嘻…楊明睿笑著的時候,薄薄的單眼皮和嘴角抿著,跟夕肯坐在一
起,看起來好像人貓雙胞胎。

「妳笑起來滿可愛的嘛。」他笑彎了眼睛,犬齒尖尖的,剛好夕肯催
著還要魚,兩個同時張開了嘴巴。

太像了…

我蹲下去笑到發抖。

「我的臉那麼好笑嘛?」楊明睿滿臉的疑惑。

「喵喵喵喵…」同時夕肯也微偏著相同方向的頭,疑惑著。

這下子,連眼淚都跑出來了。

吃過飯,發現他隨身帶著的電子字典掉在飯桌上。

「楊明睿!你的東西…」追了出去,他剛好跳到矮牆上,回頭笑著。
月亮在他的背後發著晶光,滿頭的髮絲發亮。連回頭的神情都和夕肯
相像。

「不要連名帶姓的叫啦!很不習慣ㄟ。」他跳下矮牆,伸手拿了他的
電子字典,「叫我明睿吧。」

明睿。

戀愛喔~夕肯壞壞的笑,相當鄙夷的背著我竊笑。

戀妳的大頭啦!馬上給她一個後肘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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