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二 支線


晚上八點整,她挽著外套,細肩帶上衣,柔軟的針織長褲,穿著一雙旅狐的黑運
動鞋,出現在PUB的門口。

負責蓋章的小弟一頭龐克,對她打招呼,「唷,娥姐,今天這麼早?妳沒帶妳家
小黑?」

「什麼小黑,沒禮貌。」黃娥輕輕嘖了一聲,「說過了,那是毀瘴大人。」

「對著烏鴉喊大人,我可辦不到。」小弟嘻皮笑臉的在她手背上蓋了個章,「叫
小黑多可愛。下次帶來哈,我請牠喝酒。」

「太便宜的酒就免了。」黃娥笑笑,步下樓梯。

這個PUB位於地下室,座位其實不多。反正重要的不是喝酒,而是跳舞。但場
子要到十點靠近十一點才會熱起來,所以現在人不多,來的人也多在聊天、調情。

諸般禁錮剛剛鬆弛崩落的時代,生命力和性開放跟公害同等蓬勃的時代。

她坐上吧台慣坐的椅子上,酒保自然而然的接過她的外套和錢包保管,笑著問,
「今天烏鴉先生沒有來?」

呵。只帶瘴來幾次,倒是PUB上上下下都喜歡上了。大概養烏鴉很稀奇,金銀
雙瞳又更新鮮,而且還愛好喝酒,更是稀奇裡的稀奇。

當然也可能是,沈靜的毀瘴大人,即使是烏鴉之身,還是能引起人類的好感。

「他在睡覺。麻煩你,可樂娜。」她回答。

酒保把塞了一片檸檬的可樂娜遞給她,她仰脖喝了兩口。熟悉的冰涼,熟悉的苦
澀和微酸。

「其他調酒也是不錯的,妳就不打算點看看?」酒保有些不滿,「反正妳喝酒是
免費的,老闆早就交代過。」

「做人還是不要太過分了,門票和可樂娜都免費已經太好了。」黃娥舉了舉手裡
的酒瓶。

酒保搖搖頭,「該說妳什麼好…今天老闆來了。」

「喔。」黃娥又灌了一口,「那個大忙人跑來幹嘛?反正PUB是做娛樂的,又不
會倒。」

「因為聽說妳又回來了。」酒保擦拭著酒杯。

黃娥翻了翻白眼。

「老闆說,妳來了又有空的話,就去見見他。」

這傢伙。認識那麼多年,還是個彆扭脾氣。她將可樂娜一飲而盡,「嗯,等會兒
見。」

長驅直入到後面的辦公室,差點被新來的攔下,卻被老員工喊住,笑笑的把她讓
進去。

這家PUB剛開,她就是第一個客人了。算算也七八年的事情了。但是認識陶斯,
卻是更早之前。陶斯比她大兩歲還三歲,她在溜冰場打工的時候,早就混了個眼
熟了。

長久的孽緣。

開了門,她的頭微微痛起來。牆上懸了幾張畫,都是仿作,而且仿得很拙劣,簡
直是再創作了。

她知道,當然。因為那些都是她畫的。

面對著電腦頭也不抬的陶斯出聲,「唷,黃娥。」覷了她一眼,「怎麼沒把妳的烏
鴉帶來?我很想看看呢。養烏鴉的蛇頭蛾…只有妳才會想養天敵吧?」

「毀瘴大人不是天敵。」她懶得解釋,「這些畫是怎麼回事?我明明賣去舊書攤
了吧?」

「從良前,嗯。」陶斯抬頭看她,「明明告訴過妳,妳所有的畫我都願意收購。」

「因為這些畫得很爛,當壁紙都沒價值。」黃娥嘆氣,「還值得一賣的掛在大廳
那兒呢!要不你就把那幅皇蛾買下來?」

「買下來妳就不來了。」陶斯笑著斜睨她,「如何?當初我就說過,妳想從良是
不可能的。」

「我可不記得曾經墮落煙花過。」黃娥扁眼。

「對啊,為什麼呢?」陶斯沈思,「混冰宮、混溜冰場、混PUB,甚至還混過撞
球間。能糜爛的不良場所妳都糜爛遍了…難道還期望能出淤泥而不染嗎?」

「孩子,你還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糜爛呢。」黃娥點起一根煙,「再說,男朋
友和女朋友一大堆的人這麼說有立場嗎?」

陶斯笑咪咪,「我對每一個都是真心的,而且一定好聚好散。」

「多情是雙面刃,傷人必定傷己,就算一開始說得再明白也沒有用。」黃娥吐煙,
「陶斯,雖然知道你很愛自虐,卻不知道喜歡到這種地步。」

「啊啦,我早就戒掉自殘的壞習慣啦。看。」他亮出只餘淺痕的手腕。

受不了。「走了。」她站起身。

陶斯在她背後開口,「娥,以前我就說過,我們是同一類的人。別想跟正常人一
樣…獲得正常的幸福。結果妳還不是…回到這裡,黑暗中。」

「同類…可能啦。」黃娥把煙扔進煙灰缸。「但我認真試過了,而且幾乎成功。」

如果願意忍耐,或許會成功…吧?其實家居生活真的很不錯,她很喜歡。

「處男又怎麼樣?處女又怎麼樣?」陶斯嘲笑,「妳選擇了一個純潔的對象用純
潔的身體去換婚姻,結果又怎麼樣?妳還不如嫁給我呢。」

「你是絕對不可能的。」黃娥回頭看俊美的陶斯,皺緊了眉,「我解雇前夫就是
因為他花心。但跟他負心的程度比起來…他也不過是朵酢醬草的小黃花,你可是
世界第一的大王花。」

「…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大王花是啥…那可是臭死人的!」陶斯終於發怒了。

離題兼抓不到重點。「你到底喜歡我哪點?」她跟陶斯那群漂亮的男朋友和女朋
友比起來就是泥與雲,比較突出的點就是常被誤認成小學老師,氣質還可以。

但陶斯徹底討厭乖寶寶。

「早就說過了呀。」陶斯對她拋了個電眼,「我是妳狂熱忠實的fans。」

其實我沒有什麼美術天份。黃娥憐憫的看著陶斯。雖然辛辛苦苦的把復興美工念
到畢業,也在幫人畫些插畫之類的…但她還是缺乏某種必要性的才能。

她最喜歡的是模仿並且糟蹋某些心愛的畫家,梵谷就被她同人的面目全非,地下
有知必定夜夜垂淚,而且會試圖舉槍再次自盡。

可憐的陶斯,關於藝術的部份一定遭遇毫無人道的摧殘和損壞,比電腦壞軌還嚴
重。

「知道了,知道了。」黃娥投降,「只要你別再求婚,所有我不滿意的作品都送
你,可以吧。」

「我會出錢的!」

「不要侮辱鈔票了孩子。」黃娥走出去,甩上門。

她會醉心於畫畫,並不是想給別人看。只是創作的癮頭無法解除,找個管道宣洩
而已。

這個年代,這個剛剛解除禁錮的二十世紀末,養活自己是很簡單的。只要物質慾
望很低,腦筋夠冷靜,那就可以了。

將近十一點,狂熱的音樂幾乎炸開整個PUB,世紀末的祭典。還讓她覺得生活
有點意思的部份,踏著混亂的舞步,挑逗或挑釁身邊的男男女女,狂暴的精神面
最接近神聖的幸福。

在五光十色煙霧瀰漫,香煙的惡臭和混著體味的淫穢香水中,盡情舞動四肢和旺
盛的肉慾…

來吧。像是幾百年前、幾千年前、幾萬年前。那些繞著火堆舞蹈祈求生殖繁衍的
初民…來啊。

投火自焚的鱗翅目們。

直到成為灰燼為止。


但她總不是真的成為灰燼的那一個。十二點一到,她就拋下所有的狂熱,擠過吧
台拿回自己的外套和錢包,在氣氛最狂野的那一刻離開。

一面騎著機車,她一面輕輕哼著,「Take a key and lock her up, lock her up,
lock her up,take a key and lock her up.My fair lady…」

這首歌好像還沒出現在一九九七年吧?還是已經出現了?誰知道。「倫敦鐵橋垮
下來」倒是很早以前就有了…最少她確定一九九七年前就有了。

「啊,586的電腦上市了嗎?忘了。」黃娥自言自語著,「明天去買一台好了…
我還記得怎麼撥接嗎?順便選本書好了…真的,都快忘光了…」

騎了很遠的機車,回到山區的家,其實已經很疲倦了,但瘴卻難得的變化人形,
坐在窗邊,看著陽台的曇花,目不轉睛的專注。

雖說被命運鎖鏈了固有的主線任務,但是偶發的支線任務還是挺有意思的不是?

她將那盆曇花捧起,拿到室內,瘴阻止她,黃娥還是充耳不聞的放在瘴的面前。
「放心吧,她會凋謝,只是因為曇花只開一夜,不是因為你而枯萎。」

瘴的金銀雙瞳注視了她一會兒,無言的轉到冰清玉潔的曇花上面,眼神溫柔而悲
哀,靜靜的看著,卻連花盆都不敢碰一碰。

偶爾玩玩支線任務也不錯。黃娥邊洗澡邊想。「人生」雖然說是個爛遊戲,但還
值得再玩一次。

【Google★廣告贊助】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蝴蝶(seba) 的頭像
    蝴蝶(seba)

    夜蝴蝶館

    蝴蝶(seb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