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十二 解錮


一九九八年年底,就在黃娥送瘴鑰匙不久,瘴幻身給黃娥看,笑得很開懷。

參考的是時裝雜誌的服飾,有點軍裝味道的長大衣,黑手套、黑靴,黑卡其褲,
為了掩飾沒辦法幻化掉的金銀雙瞳,他帶了一副墨鏡。

英挺帥氣,連臉上的烙痕都不怎麼惹眼了。

真不錯,簡直可以出門逛街了。

唔,這是當然的吧?他可是神鳥鳳凰,這點幻化的小把戲還是不難的…跟暗示隱
蔽相去不遠。也就是說,暗示就是讓周遭的人都接受了「他不存在」的指令,只
有很少數的人不受影響…像是小林。幻化就是讓周遭的人接受他所想呈現的形
象。

「真的很棒。」黃娥稱讚,「就這樣吧,我們出去逛逛。」

瘴先是驚喜了一下,神情又漸漸黯淡,「不,吾還是莫在人世來去為好。」解除
了幻化,坐下來隨手拿了本書,心不在焉的看。

黃娥勸了幾次,他只是搖頭。

也不是不能了解…或者說曾經了解。偶爾還會被惡夢驚醒。

很缺乏藝術細胞,但有時候,某些強烈的時刻,她也會畫出意想不到的作品。那
陣子剛好很迷梵谷,圖書館借得到的生平都看過了,還心頭滴血的買了梵谷的畫
冊。

她實在連模仿都很差勁,最擅長的是同人作。

翻了半天,她終於找到那幅「向日葵」。從惡夢驚醒,汗出如漿著魔似的拼命的
畫。那時才剛學會油畫沒多久吧?

她把那幅向日葵遞給瘴看,他緩緩睜大眼睛,霍然站起,連接都不敢接,不斷後
退,直到貼在牆上。

畫裡是個粗糙有裂痕的水瓶,插著幾棵半枯或委靡的向日葵。室內昏暗,氣流靜
滯,死亡和掙扎的氣息撲面而來。

瘴摀住臉,「不、不不不…快拿走…」

黃娥把畫向著自己,自言自語似的說,「上次的時間軸,我曾經生過一場大病…
本來就疾病纏身,結果又疊了一層感染力很強、必須隔離的傳染病。是最初得病
的幾個人…隔離的醫院還因此死了幾個護士和醫生。說不定就是我害死的。

「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我會生還…我當時有痼疾,在中風邊緣,後背長了幾個膿
瘡,連躺下都不可能,子宮頸糜爛…我覺得我就是個怪物,不斷的流出膿與血、
不斷散播細菌和病毒的怪物,連呼吸都可能致人死地。」

她帶著虛無的微笑看著枯萎的向日葵,「我不該存在。當時我一直這麼想。但病
得太厲害了,我連舉起刀子的力氣都沒有…那時候真喜歡睡覺,後來真的一直在
睡…閉著眼睡,睜開眼睛,還是在睡。

「後來我病癒出院了,雖然折騰很久,後背的膿瘡還是收口結疤了。痼疾也被控
制住,之後我還活了一二十年。但我…還是覺得一直聞到那股陰暗的屍臭…血與
膿的味道。我害怕與人接觸…害怕別人聞到這股屍臭,也害怕別人被我染上屍
毒。甚至曾經荒謬的認為,會把病毒傳染給寵物和植物,所以都送走了。」

沈重的沈默降臨,窗外的風聲因此顯得特別響亮,並且淒涼。

「那是上次時間軸發生的事情,其實當時的恐懼和自厭、痛苦,雖然知曉,卻只
覺得荒謬可笑。直到我偶然在惡夢裡重溫了一次當時的恐慌懼怖…之後就畫了這
幅畫。」

如果能夠大聲說,「這不是我的錯」,那就太好了。但當時的她,卻沒辦法這樣。
軟弱自卑,害怕給人添麻煩,甚至過度的妄想…卻是妄想自己是加害人,自我譴
責的幾乎發瘋。

但這真不是誰的責任。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

「毀瘴大人,這是…你當初看到的光景吧?百草凋萎。我不敢說『我懂』,那太
輕率了。我一定不懂…畢竟你所經歷的比我痛苦千萬倍,除了這幅畫,我也幾乎
忘記當初自責得幾乎要發狂的感覺。」

「但有一件事情我知道。毀瘴大人和我…都很喜歡這個世界。不然就可以大聲
說,不是我的錯,只要自己能活得好就好,任何可能的犧牲都是應該的。」

「就是沒有辦法這麼厚顏無恥,才會那麼痛苦,對不對?」

瘴默默的接過那幅向日葵,眼淚一滴滴的滴下來,滑過滿是烙痕的臉頰。

「沒事的,我們已經來到大毒物時代。」黃娥的聲音溫柔下來,「你再怎麼異常,
也不會比我的存在更異常。」


後來瘴願意幻化和黃娥出門,偶爾會自己化鴉下山,上上圖書館或書店。雖然依
舊不肯開口,與人溝通都是筆談。黃娥幫他辦了一隻手機,他還學會了傳簡訊。

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果然,這個環境污染日漸嚴重的時代,已經完全能將他天生的瘴癘比下去…不在
她的範圍內也可以。

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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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seb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