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催他回去,死都不肯。

「仲夏祭不是你看得的。」我心底煩躁,隱隱覺得不妙。

「我年輕時也在雅爾奎特當過學徒,為何看不得?」他閒閒的說,「又不是第一
回在妳這兒過夜。妳怕名聲不好?」

啐了他一口,我有點心煩。我承認有私心,也不想私誼有變化。「…那時你還年
幼,現在不同。」

他也不跟我糾纏,想了想。「現在學院是依文先生作主,我跟妳問什麼?」

「去問去問,」我也生氣了,「看他不把你轟出去。」

萬萬沒想到的是,依文不但答應了,院長還邀他同席。

我差點跳起來,心底大悔。我忘了院長是那樣的老狐狸,不是生場病就算了,又
沒傷了腦子。

這下完了,讓恩利斯君王算計,也讓院長算計了。

這哪裡是學院,分明是狐狸窩!

憋著一肚子氣,我去參加長達八個小時的仲夏祭。

仲夏祭不在城內。雅爾奎特學院在靜雪絕峰峰頂的一個淺盤狀山谷內,也只佔了
一半。每年四月才雪融,十月就開始飄雪。難得的夏季,草木爭著吐芽發花,仲
夏祭就在城前的廣大草地舉行。

上午是競技,分成遠程和槍棍,採淘汰賽。我在弓箭上實在普普,學生時代年年
補考,當然不參與競技。但也別想我能跑,我管弓箭大比,催號角宣佈成績。一
個上午下來,我都覺得快內出血。

早上累得要死,下午卻是搬演祭天步。雖說我身為主祭之一不用下去踱方步了,
但你想我逃得掉催號角嗎?開場一個小時還是我的事情,之後才各輪班一個小時


這些還是累而已,壓軸戲才是要人命。

最後一個小時名曰上神威儀。聽起來很玄對吧?事實上是三個主祭的考驗:布陣


累了一整天下來,可以說上下都已經累翻了。但屈彝院長就是要考驗我們這群書
呆子和死老百姓最終的潛力和耐力。

今年的主祭,依序是依文先生、格佟系院長,配合我們的是六十名鼓手。

沒錯,我應急拿來救人的那套,就是仲夏祭的壓軸戲。我們要院長出的考題,應
變出不同的陣型。

真要細細說明,又是一本重得拿不起來的書了,橫豎就是部伍前進後退,該做啥
做啥去。

到該我的時候,我就苦笑了。我的題目居然是進攻,和我的個性真是大不相同…
幸好我也操演過了。

依律是敵襲三號,眾鼓齊催。兩陣男學者為翼後伏,女學者三陣正面積箭在側。
第一列女學者翻手出弩--沒看錯,是弩。

弩的威力很大,射程也遠,但上箭極慢,一般來說是踏弩張弓上箭,想玩大面積
覆蓋攻擊極度困難。何況還讓女人打頭陣。

但我就是要這一點輕敵的效果。而且,不要忘了,我們可是雅爾奎特的人。這個
小小上箭的問題,豬朋狗友不給我解決,我直接剝了他們的皮。在前的只負責聽
令照角度射,後面兩個人用器械張弩上箭。百箭齊發,速度又快,中間還夾雜著
燐火箭,一觸即燃。

看起來是滿好看的,稻草人也燒得很旺盛。坦白說,這個陣也不完全,真正完全
的戰略我已經送去給院長看了。這只是個演示而已。

三個主祭真是大不相同。我的個性偏好取巧,連進攻都是採取最偷懶的一種,不
願意與敵接觸…真拿到實戰,大約還有大把陷阱壕溝要佈置,總之就是使陰耍詐
下絆子,誰跟他們糾纏?依文先生就是死守到底的那種,完全是個烏龜殼。

格佟系院長才是真正的將才,善用各種兵種,連他那百名學員都組成一個騷擾用
的斥候騎兵隊,花樣百出,就算防守也狠咬對方一大口。

其實有格佟系院長和系院成員就好,為什麼我和依文先生也要動腦子想戰略呢?
這不是我們專長。

事實上呢,若死戰到我或依文得上陣,恐怕已經到了氣數將盡了。我們的任務就
是捨命斷後,能保住多少就多少,總不可能琅琊全死絕了吧?還能留一點知識的
種子下來。

為什麼要六十名鼓手,就是有所死傷時可以遞補,不是死一人就全盤皆輸,總有
人可以遞補上去。

知我者,唯有艾爾羅。我們的確是群不要命的書呆子。

仲夏祭終於結束。七月的黃昏晚霞如血,病弱的院長款款站起,帶頭向著落日長
揖到地,全學院共同一揖。

這可不是祭什麼上神。

祭得是我們心底的誓願。

***

艾爾羅耐性倒好,這麼長的祭典他一路跟下來。我回舊穀倉,他也默默跟著,一
言不發。

「…我小看雅爾奎特學院了。」他表情嚴肅得可怕。

我就知道,他會看出來。他畢竟是個軍人哪,老天。「就個祭典而已,哪有什麼
。」越想越氣,「我就叫你別看!你瞧現在怎麼辦?好奇殺死貓來著!」

我算計他家君主,硬替艾爾羅上保險。現在院長算計艾爾羅。

現在他瞧出門道,要不要跟恩利斯君主稟明?若稟明了,知道雅爾奎特這病貓有
副好牙齒,會不會想先吞了呢?瞞過去吧,現在的天下風雨欲來,宗教的力量整
個衰弱了,對付一個學院不可能大軍壓境,一定是試探性的攻擊--我敢說,一
萬以下的兵力不瞧在雅爾奎特的眼底。

恩利斯君主若知道艾爾羅知情不報,搞不好命他來攻,打是不打呢?

我們都是那種不求聞達於世,只想做點事情無愧於天地的人。現在卻在這麼尷尬
的境地。

他沈默很久,「不就是祭上神嗎?有什麼怎麼辦?雅爾奎特有什麼事情,學院給
我個訊就是。」

「這就是院長那老狐狸的打算!」我罵了起來,真是氣死人。

艾爾羅賊笑一聲,「這有什麼?雅爾奎特不就在恩利斯境內,當然也屬於恩利斯
執法署的範圍囉。」

敢情他還想算計回來!

「我才不要管你們這窩狐狸!」我受不了了,「別帶累我!」

不顧我恨不得咬他兩口的氣憤,他居然還敢拉我的手,「這會兒可來不及了。」

氣得我掄起號角砸了他好幾下,他竟然還有臉笑。

我真恨這些滿肚子陰謀狡詐的混帳男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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