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真的去上學了,三年級。雖然老師認為她可以跳班到六年級去,但是顧及她
對學校的陌生,還是把她留在和年齡符合的班級上。

但誰也不知道君心的痛楚。你們不知道原來的她是怎樣的聰明智慧,這世界上沒
有任何人可以教導她。她曾經自由到可以展翅飛翔,世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她
曾經是妖力高深備受尊敬的修仙大妖…

但是現在的她,卻只剩下一點點灰燼。

不過,他已經很滿足、很安於現狀了。再說,小曼去上學,的確比在家裡的時候
表現好,她的笑容更深,恍惚的表情更少,雖然還是不能說話,也不太願意和人
筆談,但是她表情生動,原本緊閉的心扉漸漸開啟。

君心的心裡充滿了安慰,雖然還有點兒淒涼。

他們在這個安寧靜謐的小鎮定居下來,君心幾乎遺忘了那晚的異象。只有偶爾看
到園裡越來越茂盛的茉莉花,才會有點淡淡的不安。

但也只是淡淡的而已。

在暑假即將來臨的那個禮拜,他淡淡的不安,卻變得無比強烈,甚至扭轉了他的
想法。

在畢業典禮前夕,一個小女孩失蹤了。

那個小女孩他認識──雖然他幾乎認識每個孩子。但這女孩兒和小曼非常投契,
身量面貌有幾分相似,連個性相似的沈默害羞。同樣喜愛穿白,戴著頂小草帽,
常常不畏豔陽的來家裡喊著小曼一起去玩。

遠遠看,真有幾分像是姊妹。

但是她卻神祕的失蹤了。整個安寧的小鎮簡直翻了過來,家家戶戶都出動了人去
找。但是暑假來臨了,小女孩還是沒找到。

「找不到了。」有些老人家悲傷的搖搖頭,「一定是被『魔神仔』抓去。以前誰
誰誰家裡的小孩也是這樣…」

幾乎每隔幾年,就會丟一個孩子。然後很神祕的,怎麼也找不到。警察費盡力氣
尋找,這些孩子像是消失在空氣中,連屍體也不會有。

老人家都說,是山裡的魔神仔抓走了。他們忙著建醮拜拜,安撫那個未知的魔神
仔,原住民的長老也慎重的舉行祭禮,祈求不要再失去任何孩子。

君心只感到一種恐怖和罪惡的味道。幸好暑假來了,小曼總是在他身邊。他們幾
乎足不出戶,只待在家裡。

但是這天的傍晚,小曼突然不見了。

那一瞬間,君心覺得自己被淘空,足下的大地像是消失,軟綿綿的找不到立足處。

「小曼!」他喊叫起來,衝出院子,卻嗅到芳香到令人頭昏的茉莉花香。他怔怔
的看著幼小到還沒開花的花苗…雖然這麼強烈,卻沒有惡意,反而有著陣陣哀傷。

難道…小曼在那邊嗎?

他衝出大門,往著古老茉莉的那棟洋樓衝去,只見大門洞開著,黝暗的花陰下,
有著模糊的白影。

「小曼?」他輕輕的呼出聲,她轉過頭來,果然是安然無恙的她。只是雙手沾滿
了泥土,像是在挖著什麼。

「妳…」他鬆了很大一口氣,又感到深深的憤怒,「妳怎麼可以嚇我?妳怎麼可
以偷偷跑掉?難道妳不知道…」

他脖子後面倏然的森冷,雖然緊急避了過去,卻已經是數條血痕。

戴著眼鏡的老先生,打開了門,他馱著背,背上有著一大馱果凍狀、不斷蠕動的
「異物」。

這可怕的味道、可怕的恐怖感…他完全明白那是什麼。

那是妖異。或許他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答案,只是拒絕去思考。他不想看也不想
聽甚至不想知道,在什麼能力都喪失的此時此刻,他知道也沒有用。

「…快走,」跌在地上的君心將小曼推到身後,「快點走!」

小曼卻動也沒動,只是摸了摸君心後頸上的潮溼,送進口中,她的表情驚愕,旋
即憤怒。微光中,君心第一次看到復甦後的小曼露出憤怒的表情。

她張口,發出無聲之聲。君心簡直愣住了。這是小咪才會的絕招呀!她發出極高
頻率的超音波,居然撞得那個不成氣候的妖異往後飛去。

殘缺的她…到底留下了些什麼?

或許,我失去了一些道行,但也不是什麼都沒留下吧?為了保護心愛的人…難道
他不該試試看嗎?

他結起手印,用殘存的法力呼喚著記憶裡的珠雨。的確,勉強運轉內丹真的太吃
力了…他覺得內息不暢,煩悶的很想吐。

但是小曼將臉靠在他背上,像是起了共鳴。他的壓力小了很多,居然讓他們喚出
了珠雨。

滌清邪惡的珠雨,擊打在妖異身上,像是強酸一般,他跟著宿主一起哀號翻滾,
像是柏油一般融化黏稠的化在地上。身為宿主的老先生整個人緊緊的蜷縮,不斷
的痙攣。

他簡直虛脫了。疲乏得幾乎無法動彈。小曼跪在地上,仰頭看著停止不了的珠雨,
臉上出現困惑和追憶的神情。

茉莉花像是鬆了一口大氣的嘆息,吐露出強烈的芳香。強烈到像是哀傷的具體
化。在這種強烈的芳香中,小曼張開口,斷斷續續的唱著,「好…好一朵美麗的
茉莉花…好…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哀傷的香氣蔓延,古老的茉莉花劇烈顫抖,倒了下來。根斷土翻,土壤中,露出
一濃密的黑髮和開始腐爛的指端。

小曼找到她了,那個失蹤的小女孩。

看小曼這樣愛惜的撫著朋友的頭髮,應該恐怖的場景,卻是這樣的哀傷、溫柔。

***

警察抓到了那個老先生,他承認了所有的罪行。也在茉莉花根下,找到了好幾具
孩童的屍骨,以及菲佣的屍體。

當然,還有小曼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老先生很冷靜,絕望的冷靜。「我知道不應該這麼做…
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想殺人。只要殺了人,我的腿就不會那麼疼,可以自在的走來
走去。你們不知道那種疼…不是我疼死,就是他們為我死。但是我還不想死。」

或許是埋了太多屍體,使得土壤過分肥沃,茉莉花的花根幾乎都腐爛了。也可能
是,她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罪惡的污染,在小曼的歌曲裡,呼出了最後一口芬芳。

發現屍體的小曼依舊是沈默的,她什麼也不說,只是睜著悲傷的大眼睛。默默的
陪伴呼天搶地的伯母,在朋友要火化前,默默的跪在她身邊,握著她變形的手。

「再見。」最後她說。

她讓君心牽著回家,眼睛裡若有所思。她在這個蟬鳴不盡的夏天,失去了朋友,
卻像是得到神祕的饋贈,得回了她的聲音。

那一夜,他們花圃的茉莉花旁,站了沈默的一群「人」。那白衣草帽的小女孩,
走上前,擁抱了小曼,微笑著消失在空氣中。

這時候,君心卻非常難過,非常非常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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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seb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