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婚禮的前三個禮拜,母親才知道皓華要嫁了。

但是父母都默默的流淚而已,卻無力阻止,皓華也只是沈默。

直到要嫁的前一個晚上,她走進父親的房間,靜靜的坐在父親跟前。
父女倆千言萬語,只是說不出話來。

「爸爸,」皓華終於出聲,「請您振作。」

志輝痛哭起來,「皓華,這件婚事算了吧!」

她也哭了起來,「不成的,爸爸。我們總得有路走去。我怎能看著這
個家這麼頹唐下去?我愛你,也愛媽媽。爸爸。」

志輝也只能抱著皓華哭泣,門外應芬早已泣不成聲。

穿上新嫁衣的皓華,清艷絕麗,臉上的哀然,只讓她看來格外的楚楚
動人。

我的女兒…志輝想起皓華出生的時候,就不像尋常嬰兒皺臉似小猴兒
,如天使般粉嫩…

那種珍珠白,讓他想起月光。所以起了個和月亮有關的名字。
皓皓月華。

看著她坐,看著她笑,看著她漸漸會走,看著她會跑會跳。漸漸留長
她烏黑的頭髮,看著她背起書包上學,看著她笑盈盈的拿出成績單。
粉嫩的溫柔著,這樣安心單純的擁抱著他,那渾圓的手臂…皓華…

這樣用心疼愛憐惜的小女兒…居然為了這個家,為了他愚昧的激進,
必須嫁給那個老狐狸…

張震岳已經五十五歲了…居然妄想他美麗的皓華…

志輝恨恨的扶住哭倒在地的妻子。皓華…

像是聽見父親的忿恨,坐在車子裡的皓華,臉孔慘白的望著家門。她
固執的挺直了背,將自己凝成霜雪鑄造成的人兒。

這種霜雪感,在禮堂時,更加強烈。

張震岳發現皓華的父母缺席時,已經不大高興,發現皓華緊緊繃著臉
,更是生氣。

他靠近皓華,「若是不想嫁,很可以終止這場婚禮。這是妳的選擇。


皓華直勾勾的看著紅毯,覺得眼前模糊,火紅的毯炭熱起來。

我有退路麼?她淒然一笑。為了這淒迷的笑容,震岳的不快直入九霄
雲外。對著皓華出神。

芙蓉初綻哪…你怎能對著粉嫩的她生氣?

帶著雪白手套的皓華,將手輕輕的搭在震岳的臂彎裡。

在禮堂的「喜」字面前宣誓,她簽下了自己的賣身契。

是夜,沒有抵抗的,皓華成了婦人。沒有想像中的痛,也沒有流淚。
但是震岳心滿意足的睡去時,她卻望著天花板粼粼的水光,沒有睡去


從此,惡性失眠就在每個震岳和她睡在一起的夜裡,悄悄來襲。

對的,她原本害怕的震岳,其實並沒有成為她苦痛的來源,震岳很忙
,他得到了心目裡的芙蓉花,高高興興的把皓華供奉在金碧輝煌的家
裡,便繼續去為了事業奮鬥。

留下她獨自和複雜的家人在一起。

皓華的父親極愛妻兒。志輝原本就是二姨太的孩子,對於大家族那種
爭權和淫亂深深厭惡,所以自己有了家庭之後,自律甚嚴,皓華生活
在正常的家庭,連叔伯家大妻小妾的複雜,都很少聽到。

驟然和震岳家裡姨太太、比自己大的兒女生活在一起,皓華的恐懼感
簡直到達了極點。

剛開頭幾天,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縮在牆角,整天的坐著。

但是這種態度,卻惹煩了淑真。

淑真對於震岳的女人,早就免疫了,但是震岳的女人大都是知所進退
,通情達理的角色。不管震岳會寵愛多久,她們總會尊重一下這個家
實質的女主人,像皓華這樣縮著躲著,擺明了瞧她不起的態度,讓她
忿忿不平。

一個粉嫩的小孩子罷了。居然越過我的頭當了主母?這些年來,淑真
為了這個家盡心盡力,雖然不奢望震岳娶她,但是自從文鳶過世後,
多少心裡總是有點盼望的。沒想到居然讓個小女孩…還比自己兒子小
的女孩…打碎了這夢,這叫她怎忍得?

她開始託病,將家務都丟給皓華。

同樣的忿恨雖然也存在在玄玲的心裡,但是她很懂得自己的分寸。

論才能,她不如淑真,所以她對淑真向來曲意奉承;現在,論容貌,
她不如皓華,更何況皓華是震岳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忍。表面上,她溫厚柔和,反而幫著皓華張羅,私底下,總是有意
無意的抱怨給自己的兒女聽。

兒子邵容向來漠不關心,但是女兒邵晰就不同了。

生邵晰那年,正好震岳的集團改革成功,從此奠定了資訊業龍頭的地
位,震岳認為是這小女兒帶來的好運,分外另眼看待,長大起來,邵
晰聰明敏捷,長像又好,震岳更是疼愛不已。

沒想到母親沒有扶正,父親居然又娶了個和自己同年的女孩子,除了
為母親不平外,更為了父親的疼愛被佔據…

對皓華,她的厭惡,不止一點點。

皓華就在這種敵意的環境下,開始接手張家繁複的家務。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家庭會有那麼多的帖子,也不知道,一年三百六
十五天,幾乎整個張氏家族天天有人生日,也天天有人死和出生。加
上震岳在生意上的夥伴和人際網…還有家族成員的姻親…

皓華幾次在帳冊前落淚。

邵晰不放過她,總是冷嘲熱諷,有回她為了訂不到飯店食不下嚥時,
邵晰就嘲諷的說,「唷,怎?我們王媽的手藝讓太太妳吃不下?王媽
,把菜拿走,看妳煮這啥?妳以為太太和我們這種粗人同樣肚腸?」

王媽真的把菜收走。

家裡的佣人皓華使喚不動,連司機都不聽她的。淑真惡意的照會過了
,她連辦宴會的場地都被百般刁難,若不是她打電話回家求救,讓父
親去擺平,她連震岳的生日會場地都沒有。

「有個好父親還真不錯哪。」邵晰竊聽她的電話,「只是我們張家的
事情,幾時輪到蘇家多嘴了?」她沈了臉,「妳當這主母怎當的?」

皓華不知道該怎回答,只是怔怔的落下淚。

「哎唷,妳欺負我還哭∼媽∼太太欺負我,還哭在我前頭!」邵晰哭
叫的喊起來。

皓華只能匆匆的奔回房間。

晚上,震岳臉色不豫的走進來,「妳兇邵晰?」

「我沒有。」皓華將臉轉過去,青著臉。

「沒有她會造謠嗎?」震岳的聲音提高了,但是看到她盈盈欲涕,心
又軟了下來,「妳們年紀相當,難免有口角。我娶了妳,沒給她的母
親名分,小邵晰心裡當然會有點兒不快了,就算她嘴巴比較不饒人,
妳也不該和她計較。」

皓華轉過去哭泣,讓震岳生氣起來,「哭哭哭!哭得煩透人!」

震岳到玄玲房間過夜,第二天又到淑真房裡去,賭氣好幾夜不回房。

不過,皓華倒是因此得了幾天好眠,讓自己冷靜下來,,把震岳的生
日宴會安排好。

震岳五十五歲的生日宴會…終於在忙亂中敲定了。皓華不管別人怎說
,從父親那邊調派人手過來幫她,將整個宴會的接待等事項確定,宴
會場地也沒問題。

但是到了當天…原本飯店答應她的大廳,居然撥給了黨常委,另外給
了她三個小廳。

勉強打通了兩個小廳,第三個實在不能打穿磚牆,於是那個小廳開了
四桌,而玄玲和邵晰的桌被分配到那裡。

還沒鬧清楚為了什麼會如此的皓華,已經讓憤怒的邵晰,潑了一臉的
香檳,場面亂成一團。

邵晰怒罵著,玄玲在哭,而震岳只能鐵青著臉,一言不發的想離開會
場。

皓華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正要跟飯店交涉,被邵晰拽住痛罵,臨界點
崩潰的她,想也沒想的刮了邵晰一個耳光。

震岳看見了邵晰被打,他也怒還了皓華一個耳光。

這個耳光讓皓華昏了一昏。從小到大,她讓父母親寵愛著,讓師長同
學寵愛著,連大聲都沒人對她大聲,現在…

居然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這一下,就像是打碎了她的自尊般,羞愧
、憤怒、哀傷、怨恨,狂暴的在胸口翻湧。

她衝了出去,沒有目的的狂奔。筆直的跑到電梯口,正好被季常抓住


「快進來!」季常對她喝道。

淚眼婆娑的皓華,看見這個將她推入火坑的惡魔,眼睛幾乎噴出火,
她衝進電梯,對著他一陣搥打。

季常沒管她,按了頂樓,任皓華打到手軟,頹然的倚著鏡子痛哭,他
還是不說話。

「如果打夠了,請不要靠近我,我討厭女人。」季常的聲音冷冰冰的
,「這也是為了妳好,若是和我的名字一起出現誹聞,妳永無翻身之
地了。」

「我不在乎!我什麼都不在乎了…我永遠也好不起來了…」皓華聲嘶
力竭的叫著…眼淚不停的湧出來。

季常將皓華抓出電梯,他的力氣那麼大,大到捏痛了皓華的手臂。

「聽著!這一切,都是妳自己的選擇。」頂樓的風極大,皓華禁不住
的打了個寒顫,「看!妳如果無法承受自己的選擇,可以跳下去!」
皓華看著下面如織燦爛的車河,絢麗的閃爍的紅塵。

跳下去?皓華看著季常,眼淚也停了。

「對。跳下去。」季常鬆了手,退後兩步,將衣服整了整,拿出煙盒
,「反正妳受不了,反正妳輸了。至於妳的父母…妳若死了,也就不
用管他們了。」

趴伏在頂樓的欄杆,長長的頭髮讓天風擾得紛亂。

「這是妳的賭注,不是嗎?妳拿妳的一生來賭,賭蘇家的興衰,不是
嗎?妳不是有這種覺悟嗎?妳會調查我的背景,妳不會告訴我,妳完
全不知情的嫁進來吧?」

眼淚橫過皓華的臉,她抬頭看著欲圓不圓的月,「我知情。」

「妳要認輸?妳的氣魄哪裡去了?」

氣魄?我不要氣魄。皓華軟軟的滑坐在地上,濃黑的頭髮蜷曲的在地
上蜿蜒,聲嘶力竭的哭叫著,將這些日子的苦痛一起釋放。

季常溫柔的拭去她臉上的淚,抱住她,「我幫妳,所以,妳要振作起
來。」他望著寶藍色絲絨般的天空,有著絲絲的雲彩飛過,「這不是
為了妳,而是為了我的主人…」

他直勾勾的看著皓華,「我討厭女人…但是這世界上,我也只愛著一
個人…而那個人愛妳。」

皓華全身的血液幾乎凝固了。「你…你…季常…」

「對的,我愛妳的丈夫,震岳。」他的眼中出現瘋狂而清醒的光芒,
「我不能叫他名字,要不然就會洩漏了我的愛意。」

她仔細看著季常英俊而沒有表情的臉,不能明白聽見了什麼。

「他沒有愛過人。妳是第一個。我不能…讓他失望。妳也不可以讓他
失望。」季常輕輕掠掠她黏在臉上的髮絲,「不要哭了,他會心痛的
…雖然他打了妳,但是…我知道…」很溫柔的,季常用潔白的手帕擦
著皓華的臉。

「妳真美。我很高興…震岳…愛的是妳…那兩個賤女人根本不配他!
」季常的臉孔陰沈下來,「我不准別人傷害震岳,那兩個賤女人逼死
過震岳的寵物…以為我不知道嗎?」

「震岳…其實再婚過。那兩個賤女人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讓震岳喜
歡的寵物自殺了…趁我跟震岳出國的時候…」

他的眼光飄忽起來,皓華忘了自己的眼淚,看著這個瘋狂的人,奇怪
的,她居然不害怕。

比起張家那些惡意的所謂親戚兒女,這個為了無望的愛痛苦焚燒的男
人,反而讓她感到有依靠。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皓華輕輕扶著他的上臂,怯怯的。

向下看著皓華無瑕的容顏,因為…我願我是妳…因為…「因為妳是這
樣好相貌,我不忍得。」他淒然一笑,「感謝妳的父母吧!妳美麗的
容顏和微笑,將是妳最大的利器。」

突然,季常緊緊的抱住她,我願是妳…我願是妳阿∼

誰也不能傷害我的分身…季常冷靜下來…瘋狂的冷靜。

誰也不能。

沒有掙扎的皓華,也看著微缺的月亮。

「幫我忙…季常。教我怎麼做…」她對季常露出微笑。恍惚的,冷冷
的微笑。

不,我不會跳下去。真該跳下去的人,不該是我。對吧?



--

「請聽聽我珍藏已久的福音,阿門。」
http://www.wretch.cc/blog/seba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蝴蝶(seb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