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從水裡拖出來,她就知道他不是伏羲氏了。他是有條很長很長的蛇尾(蜥蜴
尾?)沒錯,但也有兩條腿。

很粗壯簡直是裝甲戰士的腿,但那不重要。

她也知道,最少也弄些樹枝墊著拖,比較不會傷上加傷…但是那也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媽的太陽快下山了,獵食動物快出場了。而這位先生,起碼有一噸
重…好吧,她沒有體重計不清楚真正的重量,但真的死沈死沈,若不是這一年來
慘痛的鍛鍊,保證她一步也拖不動。

磕磕絆絆的拖上草坡,柔韌的麻草幫了她大忙,讓她憋紅了臉用力的拖到建木…
然後感到絕望。

兩層樓高的巢居,只能望樓興嘆。

這個時候她開始懊悔,為什麼愛惜刀子沒把滑輪弄出來。

她又加了幾條輔助繩,先爬上巢居,現在就算是把她從媽媽身體裡擠出來的力氣
都使上,也幾乎拖不上來了。

她已經聽到異界版豺狼「咭咭咭」的叫聲了。

救命。救命啊。

絕望的幾乎要哭出來的時候,藉著太陽最後的微光,她看到巢居樹洞上面,有一
個孔…大約她小腿粗細的孔。

呃,該不會是原來居住在這兒的大鳥啄出來的?

死馬當成活馬醫,她設法爬上去,將繩子穿過那個孔,借力使勁的拽。她知道手
已經磨得不成樣子,鮮血都滲進繩子裡,但是她說什麼都不想放棄。

她聽到了許多腳步聲,豺狼的腳步聲,但力氣快用盡了,才勉強拉了一樓高。

「不要啊!」她飆淚了。那些鬼東西會跳,甚至挺有智慧的跳到同類身上再竄高


不不不,不要再抽我耳光了。這個人再死在她面前,等不到天亮她一定崩潰的上
吊了。

在最絕望的深淵時,繩子突然一輕。不是完全失去重量,模糊的光線中,她看到
那個人虛弱的用一隻手鑲進樹幹,配合她使力,在豺狼呼嘯尖叫中,爬進了巢居


他龐大的身軀讓巢居顯得狹隘,倒下之後似乎只剩下蜷縮成一團的力氣。

春笙大哭。大概是她這一年最兇猛的一次。伏在那個人身上瘋狂而崩潰的大哭,
望著他灰頭土臉的面容大哭。

被她誤會是伏羲氏的人張開了眼睛看她,那是一雙瞳孔倒豎,如爬蟲類般的金色
眼睛。

靜靜的看著她。

在模糊的淚水中,春笙覺得,那是一雙多麼好看的眼睛。

不再是一個人。終於不再是一個人。

她瀕臨崩潰的心靈終於獲得拯救。

靜靜看著她的偽伏羲氏,對她發出喉聲,輕柔的咕咕聲,像是小貓滿足時嗓眼的
翻滾。

雖然他很快又昏過去,但這也就夠了。

春笙胡亂的抹了抹淚,拿起藏在巢居的尖長棍,打開她珍藏已久的手電筒。那光
對夜行性生物簡直有殺傷力。

這一夜不會很好受。

那個人流了很多血,紅的血。單隻豺狼遇到她會逃跑,但是晚上出巡的豺狼是整
群。牠們吃腐食,和受了重傷的動物。簡直像是陸地上的鯊魚,有血就會瘋狂。

遇到整群的豺狼連跟牛一樣大的黑豹都會避其鋒芒。

但是,那又怎麼樣?

巢居夠高,而牠們就算狡獪的知道疊羅漢也缺乏夠好的支力點。強光,加上足有
一打的尖長棍,她腰上還有把不鏽鋼折刀。

來啊,混帳。

守了足足一夜,非常漫長的一夜。但她瀕臨崩潰和瘋狂的心靈,卻讓她異常亢奮
。事實上,她並沒有受太多傷,但一直避免濫殺的她,天亮時在樹下留下了七具
豺狼的屍體。

她的木矛只剩下手裡的一根,什麼叫做浴血,她終於明白了。

跪坐在晨光中,她靜靜的流淚。但是狂躁的瘋狂遠去,岌岌可危的崩潰終於緩解


最少,她暫時不想上吊投水自刎三選一了。



之後,她抱著木矛打了個瞌睡,很快就驚醒。她爬過去看那個人是不是還活著…
昨夜的狀況實在太緊急,連好好打量他的機會都沒有。

值得欣慰的是,他還活著。雖然滿身滿臉髒兮兮的,但是他還活著。

只是情形不太樂觀。

右臂血肉模糊,隱約可以看到骨頭。尾巴也處處是傷,明顯有骨折。不知道是不
是被她拖出來的。

「對不起。」她輕聲道歉,繞過去察看他蜷著的腹部…

從胸到下腹,像是被耕耘機鏟過一般。一片糜爛中看到某物蠕動了一下…

那是腸子還是內臟??!!

這能活嗎?她差點茫然的掉下眼淚。

用力的掐了掐大腿。哭不管用。不知道泡水多久還被她擱置一夜都還活著,應該
,大概,還能活吧?

雖然有腿但還是類伏羲氏,不可能就這樣死掉。


她抱著竹泥甕去打水。

這個東西她都不敢說是陶器,原本是用一種像是竹子卻異常細的硬草編的。即使
再細密也沒辦法裝水,只能靠阿媽講的一段傳說去改造。

阿媽說,以前她阿公去山裡只會帶一小袋米和一把鐮刀,需要煮飯的時候就拿衣
襟抹上泥烤硬了,就在那硬泥上煮飯。

這聽起來就不可能,但在這個只有野獸的世界也只能試著想辦法。

所以她將編好的竹甕抹上黏性比較高的泥巴,然後用火堆慢慢的烤。試了好幾次
終於烤出能夠裝水的容器。

打水時才發現兩隻手鑽心的疼,手心幾乎都磨爛了。她乾脆的洗了個澡,順便把
衣服和草鞋都洗了。

…這下水也不用打了。總覺得給類伏羲氏飲用洗澡水不太好,哪怕她會煮過。

所以她拖著溼答答的長髮,一路非常有節奏的吱嘎--草鞋溼了就有這種聲音--
走到比較遠的山泉處打水。

爬上爬下的打水煮開提上來很累,但是她心情是愉悅而感恩的。

也不是說,類伏羲氏好了想把他留下來之類的,她還沒有那麼無恥。

只希望他活下來,能夠和她說話…不不,只要聽她說話,會看著她,這樣就行了
。他們應該也有部落之類的族群吧?他應該也有自己的爸媽。

他會回家,或許她會跟他去看看那個部落,偶爾讓她過去交易一下,這樣她就非
常滿足。

知道這片陌生大陸有人類存在,她不是孤單的一個人,就好。


拿著麻布幫他打理乾淨,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好消息是,她絕對沒有本事把他拖壞。那身鱗片真是刀槍不入。原本看到幾片搖
搖欲墜的鱗片她想拔起來清理底下的傷口…門都沒有。

而且,在沒有任何醫療手段的情況下,他的血自然而然的止住了。這血小板其強
悍也無比。

尾巴的骨折…他居然自己板正了。她能做的就是夾一圈樹枝固定。用鹽水洗傷口
他也沒動,傷口的癒合快速得讓人吃驚。

壞消息是,給自己正完尾巴的骨折,他再次陷入昏厥。

春笙只能束手無策。

她不是醫生,只能憑薄弱的常識去推斷,即使傷口癒合良好…看起來良好,其實
還是有發炎反應?或者是內臟受傷導致?還是環境太髒有細菌?

她不知道。

的確,跟她一起被抽到這個外星球生死與共的背包裡,還有她珍藏的消炎片。

但是,類伏羲氏能吃嗎…?

她不敢冒險。

最後,她還是指望了原生態的「草藥」。

這個,就是讓她誤會在阿凡達的大葉片。本來是想拿來當衣料,發現太容易破了
,當當棉被還不錯…有強烈的薄荷味道,很容易讓她想起懷念的黑人牙膏。

後來她不小心燙出水泡,於是那種「媽媽的偏方」冒出來。小時候起水泡,塗牙
膏。蚊蟲咬傷,塗牙膏。雖然長大知道偏方不可取,但在人生地不熟的異世界,
還是會撿起最接近的偏方…

於是她把大薄荷葉嚼碎,塗在水泡上,效果一等一的好。後來不管外傷腹瀉,她
都依賴大薄荷葉。外傷那是立竿見影,腹瀉也能緩和。她猜這個應該有消炎作用


當然,沒牙膏可用的異世界,她也嚼大薄荷葉清潔牙齒…反正不小心吞下也沒事


原生態的「草藥」,可能,大概,沒問題吧…

她一開始不敢大範圍使用,只塗了手臂傷口比較淺的小部份。幾乎是用肉眼可見
的速度痊癒。為了給他使用,她先漱口好多遍,嚼大薄荷葉直到嘴巴發麻,才用
新鮮乾淨的大薄荷葉嚼碎敷在他的傷口。

等嚼夠了,她的嘴巴也快沒感覺了。

外傷可以這麼幹,這個內服…該怎麼辦。

額頭和腋下都摸不出溫度,只有一片鱗片的冰涼。後來是摸到耳朵裡面才發現,
溫度實在高得嚇人。

原來是發燒。

春笙呆了好一會兒,團團轉了兩圈。

難道…難道要用言情小說最惡俗的那個橋段?那怎麼可以呢?我們又不熟。

她害羞起來。

但是鼓足勇氣掰開他的嘴…那口比鯊魚還鋒利的牙齒立刻讓她滿腔的情緒澆了一
盆雪水。

除了呵呵,好像沒辦法明白的表示她此刻的心情。

她立刻去翻她的背包。裡頭有一把小花鏟。

至於為什麼會有這個東西,她想了很久才想到,這是學長送她的…不知道是什麼
雜誌還是獎品送的,學長轉手就塞給她,然後她就一直放在包包裡。

果然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其命定。

她用那把不鏽鋼小花鏟撬開類伏羲氏的嘴,把一大碗爛糊糊的大薄荷葉一點一點
的順著鏟子推進他滿口利齒的嘴裡。幸好還會吞嚥。

這碗糊糊就不再是用嚼的。她覺得自己是白癡,為什麼不在石頭上錘爛就好。

幾大碗大薄荷葉終於讓他的燒退了些,春笙很欣慰的將他取名為「盤古」。

據說盤古可以活八萬歲。希望有這名字壓著,他能活下來。



有了小花鏟餵食器,春笙信心大增。她很勤快的不惜愛刀,將魚片剁碎,這樣就
能用阿美族式石頭煮魚法,讓魚肉都化進湯裡。

從牙齒和指爪判斷,盤古應該是肉食性的。濃魚湯這種流質應該對他的恢復有幫
助。

她一天三頓帶點心宵夜的灌食,果然有了成效。

盤古醒過來了。

拿著小花鏟,她有些尷尬的笑。

待病患如此粗魯,她恐怕是古往今來第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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