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也不知道表弟…勤書為什麼能把菜做得這麼好吃。

好吧,現在連他喊嬌嬌都覺得很怪異。勤書好,聽起來就是個表弟的名字。

總之,會出現在餐桌上的菜色,幾乎都是很尋常的菜蔬。很少有肉,葷菜最多的
就是雞蛋和豆腐。

最難以想像的是,連韭菜、蔥、蒜之類的,都能一本正經的單獨成菜。天知道他
最恨吃這些辛調,在京的時候都會很不高興的挑出來。那時候若有人說他會就著
一盤燙韭菜連吃三碗飯,他絕對會嗤之以鼻。

紅燒蔥,聽過嗎?絕對沒有。他也絕對沒想到能夠這麼入味令人難忘,蔥白肥嫩
辛香,蔥青微韌卻回味無窮…真不可思議。

後來他才發現,這些辛菜幾乎都是勤書親手種的,數量很少,完全是用種花的耐
性細心培育,久久才能成盤。

再後來,終於了解,看起來很庶民的菜蔬瓜果,其實勤書是非常挑剔的。要不就
是親手培育,要不就是直接去人家菜圃現摘現買,都是頂尖的枝頭鮮,從不吃過
夜摘的。

而且非常講究,他還親眼看過她端詳竹筍半天,然後生啃了一口,點點頭,之後
就能琢磨出該怎麼烹煮,真正是天才。

像現在吧,月底他窮精了,實在買不起好魚,只能買幾條巴掌大的雜魚。勤書只
是繃著臉,告訴他晚上再來吧,中午滾回去官衙吃大鍋飯。

誰能了解官衙的飯有多難吃,他甚至在一盤炒肉裡頭吃到一根豬毛,差點就吐了
…只是他不敢吐,勤書正冷冰冰的盯著他呢,糟賤糧食就別想去蹭飯了。

其實他也好奇,這麼講究食材的表弟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早上送去的魚,晚上
才能吃?

結果,還真沒什麼奇巧。就是拿魚燉豆腐。奶白的湯,白花花的豆腐,飄著幾片
老薑。人說色香味俱全,香是夠香,這個色真的不夠格。

嘀咕著喝了口湯…立刻就愣住了。應該很腥的雜魚,怎麼能夠這麼淳厚鮮美…魚
刺呢?魚骨呢?對了,魚肉呢?燉化了嗎?

調羹舀起豆腐,才發現,真正的精華在這兒。外表看還是完完整整的豆腐,事實
上已經滿滿的燉開孔,飽飽的吸滿魚湯。

滿頭大汗,舌尖滾燙,卻不能停下,滿身毛孔都張開,說不出的痛快淋漓。

怎麼能夠這麼好,怎麼能夠化平凡為神奇。

「勤書還是別成親吧。」他感嘆。這個像表弟的表妹萬一嫁人,他就不好意思上
門蹭飯了,多可惜。

唐勤書嚥下口裡的豆腐,冷冰冰的說,「滾出去。」


其實她很看不慣顏謹容,嬌氣得要命,挑吃撿食的。想活得那麼精貴就滾回京裡
抱他爹大腿哭算了,芙蓉公子愛怎麼挑剔就能怎麼挑剔。

為官哪,嚴肅點。出來自立就要有覺悟,以為自己還是世家公子哪?還能衣來伸
手飯來張口?

好幾次想把他打出去,就是太死皮賴臉了。

但每次怒火中燒想揍人的時候,看著他那張芙蓉秀面,恍惚就會想起她剛去山溝
縣的時候。

更嬌氣,更無理取鬧,雇了兩個婆子,還天天尋人不痛快。更挑剔衣食,更討人
厭。

屋子老舊,老有些蟲蟻爬過,一隻壁虎都能嚇得她尖叫。

若不是賭氣去巡秋收,被山洪爆發山坡移體堵在山上,或許她早就熬不過回家了


那雨,像是天破了,不斷的傾瀉了一個月。半個山垮下來,埋掉了十來戶,無數
良田和山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還是運氣好,她所在的山村地勢高,好些
地勢低的村子都成汪洋。

秋收全泡湯了,僅靠餘糧撐著。附近倖存的流民翻山越嶺的跑來,村民好心救濟
了幾天,卻反過來被打劫,差點就同歸於盡。

那時她在里正的家裡,跟著里正家的兒孫一起站出來。因為她還有些花拳繡腿,
她拿著全村最鋒利的刀。她不得不揮出刀殺人,因為若是軟弱,她會死,屋子裡
的婦孺也會死。

原來生命如此不易,天道如此殘酷。

活著,如此艱難。

當時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一口吃食。能夠有吃的就表示還有力氣,還能活下去。
與天爭命就靠這個。在最艱辛的時候連野菜糰子都不容易,那個冬天好多人熬不
過,爭不過天。

那個嬌氣的抱怨的世家少女就這樣永遠的留在山上,活下來的是名為唐勤書的女
吏。

她知道盤中飧是用血汗澆灌的。她明白活著是多艱難的事。

幹活不是丟人的事情。只有活著的人才會幹活。以前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唐嬌
嬌,好像是很遙遠很遙遠,如在夢中的事情。


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清冷的看著埋首吃飯的顏謹容,對他的忍耐力稍微提升
了點。

有些經歷,說也沒有用。老早老早就在詩書裡讀煩了,必須要親身體驗,才能真
正明白,艱難。

「聽說大人要秋巡。」她露出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顏主簿也跟去看看吧。」

「…有必要嗎?」顏謹容驚訝了。

「深入民事,很有必要。」唐勤書非常誠懇的說,「相信我。」

畢竟勤書表弟…表妹已經幹了兩年女吏,官場的經驗比他多。他也不想一直屈居
在這鄉下地方當個小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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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seb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