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以為自己只是想想,沒想到如意的半聲尖叫讓她趕去後啞口無言。

一個空房子裡,端端正正擺了個棺材。她是親手辦過喪事的人,所以最初的一驚
過了,仔細瞧就知道是個空的。害怕也不管事兒…不如…

掀開棺材板,果然是空的。

環顧四周,越看越不得勁兒。這未免也準備得太齊全。齊全到只差個死人入棺,
就能完全不失禮的出殯了。

越來越覺得真的掛個「活死人墓」才是正解。

她還在皺眉沈思,外面老嬤嬤高聲大罵起來,「妳這兩個小蹄子!也不看看這是
什麼地方,自己是個什麼下賤東西,隨便就敢進來?是誰給妳們狗膽這樣胡闖亂
撞…」

越說越不成體統了。原本想,這個徐嬤嬤好歹是三郎的奶娘,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不想讓她太難看。但她進了門,卻推三阻四不肯交鑰匙和帳本,還是驚動了三
郎出來,用冷冰冰的眼珠子瞅著徐嬤嬤,才讓她膽戰心驚的交代了。

當中虧空,原本就不欲計較了…新婦進門總是要靦腆溫婉些。

果然還是鬆不得。靦腆溫婉還是雪堆裡埋著便好。省得人家指桑罵槐,明面罵她
的丫頭,暗地裡罵得卻是她。

芷荇走出去,定定的看著徐嬤嬤,淺淺含著笑,「嬤嬤做什麼發這麼大火呢?」

馮家規矩,服侍過長輩的老僕和奶過少爺小姐的奶娘,身分竟比小輩尊貴些。也
就這等世家豪門講究什麼仁善體下、愛屋及烏,倒是慣出一些二等主子橫行霸道
的。

徐嬤嬤草草蹲禮,膝蓋還沒彎就直起身,瞪著眼嚷道,「三爺千交代萬交代,這
屋子是誰也不准進來的!三奶奶也不要護著娘家人,壞了規矩以後您還怎麼在這
院子直得起腰…」

芷荇眼神又淡了些,「那徐嬤嬤跟我和兩個丫頭交代過這規矩麼?吉祥?如意?


「回三奶奶,徐嬤嬤從未交代!」這兩個丫頭雖然驚魂未定,還是異口同聲了。

徐嬤嬤啞了半晌,強辯道,「可規矩就是規矩,不是說句不知道就完了!若都這
樣爭起來,這家早就亂為王了…」

「說得是。」芷荇淡淡的,轉頭跟吉祥說,「瞅瞅,這才是大戶人家的家風,一
個奶娘都能點著主子的鼻子罵。多見識見識,咱們小門小戶的真見不到這樣的。
說來真是盡信書不如無書…原來坊間刻的聖賢家訓,咱們許家祠堂的家法,都是
矇咱們這些小戶人家的。」

她眼角瞥見了個婆子小心翼翼的跑出院門,卻也沒理論。只是冷笑一聲,「吉祥
如意,妳們倆去把徐嬤嬤住的屋子給上了鎖,千萬別丟了什麼東西。徐嬤嬤年紀
這麼大了,還在這兒操勞,外人知道了,不知道怎麼說咱們三爺呢…也該榮養,
享享兒孫的福氣了。」

「妳敢!」徐嬤嬤撲了過來,還是旁邊的丫頭嬤嬤驚醒趕緊把她拉著,可不要鬧
出個什麼…徐嬤嬤自為王慣了,三爺又不理論,越發貪瞶,他們可沒落到什麼好
處,也沒昏了頭。

「這話說得多戳心呢。」芷荇微露憂傷,卻臉色一沈,罵著吉祥如意,「使不動
麼?杵在這兒做啥?平日裡就是太慣妳們,讓你們跟我你呀我的起來,上下尊卑
都顛倒了!」

如意性子憨直些,眼眶一紅,就想說她可是規矩的,卻被吉祥狠踩了一腳,委委
屈屈的同著一起福禮,自去找人鎖房子了。

…怎麼事情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徐嬤嬤看著兩個丫頭疾步如飛,不禁大急。這些
年明坑暗拿,著實讓她攢了一些來路不是那麼清楚的東西。看三爺活似個死人,
又不言語,越發大膽了。原本她想這三奶奶小門小戶的,看著面嫩溫柔,講話都
婉轉綿和,揪點小錯,略嚇嚇就能把這院子再管回來…

卻沒想到,這就是個披著羊皮的狼,不吭不哼就朝人脖子刨下去。

「三奶奶,」她撲通一聲跪在雪地,砰砰的磕頭,「老奴也是一片護主心切呀,
咱們三爺的性子奶奶也是知道的,總有這個那個不好說的小毛病兒,傳出去可不
好聽…是老奴一時急了,三奶奶您高抬貴手,三爺就是老奴的命,出娘胎就是老
奴在服侍的…」

她還以為馮家這等世家能有什麼超凡入聖的手段呢…結果還不是一般般。講舊情
、訴委屈,順便還暗暗威脅一番。

可惜這老貨算岔了。馮三郎的名聲已經到谷底,到這把年紀得靠皇上指婚才有娘
子了。家裡擱著棺材算什麼事兒?只是打算得早些…哪門哪戶的老太太老太爺不
鄭重其事找好棺材板兒,年年上漆哩?

結果徐嬤嬤這事兒,卻算了個虎頭蛇尾。

大管家奉了婆婆的命,天寒地凍的滿頭汗小跑著來,親自帶人把徐嬤嬤綁了,又
從屋裡抄出些金銀珠寶,按家規,就要打死。

「這可不好,大管家。」芷荇笑吟吟的制止,「好歹徐嬤嬤是三爺的奶娘,這些
財貨指不定是三爺賞的。不分青紅皂白把人打死了…我跟三爺怎麼交代?徐嬤嬤
識字不多,這帳我也對不上來…過去也罷了。以後我自會登錄成冊,一絲不苟…
勞煩你這趟,我也去跟婆母道乏,讓她老人家多有操心了。」

結果是,徐嬤嬤拿到點金釵頭面,一個包袱,讓她回家「榮養」了。剩下的送給
婆母,也被退回來,既然過了明道兒,她也就安然收下。

這也不過就是天明到黑的事兒,解決得這樣明快迅速。

但馮家上下倒是因此一驚,更不要提修身苑滿院奴僕夾緊了尾巴,心裡忐忑個不
行。

新官上任三把火,誰不知道?也就徐嬤嬤那老貨敢撩,誰知道看著是隻小貓兒,
一把撩下去才知道是虎鬚。

但她打人了?沒。殺個人立威?沒。條條是道理,句句是規矩。擺明道兒就是「
過往不究」,但往後…恐怕砸個碟子都有事兒!

是三把火沒錯,但別人是炮燎子的武火,將來說不定還有個底子能掀。但他們這
位看起來溫柔面嫩的三奶奶,卻是明明堂堂的文火,讓人連點錯都揪不出。

可別說,這文火燉人才是說不出的難受…還不得不入鍋。瞅瞅,作威作福那麼多
年的徐嬤嬤,一下子就被掀下馬了,灰溜溜的回家「榮養」。誰能奶過三爺還是
太太親賞的人?別自討沒趣了。


此時芷荇主僕三人卻在小廚房。今日這事兒,也讓芷荇明白了婆母的態度。她對
三郎,莫名的又恨又怕,只求遠遠的別看到他,連想起都最好別想起,包括她這
個兒媳。

芷荇說什麼都無所謂,婆母只想趕緊打發她。所以她趁此要了自開灶,婆母也允
了。

所以她難得的拿了大廚房送過來的份例,洗手作羹湯。

要說廚藝,吉祥如意這兩丫頭,只會燒火,再多就是個雞蛋羹,沒了。

這時候吉祥還在嘀嘀咕咕的罵如意,惹得她眼眶都紅了。

「莫罵她了。」芷荇閒然,「讓她傻去,當個餌才好。咱們太鐵桶,人家都不知
道怎麼下手,凡事太全總是不好的。」

「姑娘!」如意不服氣了,「奴婢哪裡傻?只是沒那麼多花花腸子…」

「沒救了真沒救了。」吉祥低頭挑菜,「姑娘說得是。只是也不能讓姑娘日日做
飯…這廚娘還是得雇個。」

「如意家二嫂不是沒事做?讓她來吧。」

如意愣了一下。她家二嫂是個可憐的,天生啞巴,二哥破爛不成材,卻也嫌他二
嫂嫌得不行。可以她這軟心腸的小姑娘也想叫來,但這天啞…連許家都飽受欺負
,最後也是被趕了出去。

「可我嫂子…不會說話。」如意訥訥的說。

「我是讓她來煮飯,又不是讓她來說話的。」芷荇淡淡的。

如意又紅了眼圈,深深蹲禮,「謝姑娘賞。」

吉祥倒是有幾分同情的看著如意。這傻丫頭,一向就是個憐弱的,跟她家二嫂感
情最好。姑娘這招高得可怕,一下子買了兩個傻子的忠心耿耿。

看芷荇笑笑的看她,吉祥不禁大汗。好在她雖然有些鬼精靈,還知道要抱誰的大
腿才正確。這世道,眼前的高枝頭,誰知道明日會不會樓塌了。四姑娘就是個穩
的,什麼大富大貴,跟她們這種賣死契的丫頭有個鳥關係。

圖個平平安安的大樹蹲著才是正理。


這丫頭一肚子鬼。芷荇暗笑。品了品湯調味。但她獨獨點了吉祥如意,也是有她
的道理。一個聰明得太明白,一個憨得太心實,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這戲才
唱得起來唱得熱鬧…

萬一非唱戲不可的話。

這可不,今天唱了這一齣,三郎才進門,就有人趕著來報信,一臉討好。

「今日妳們辛苦點兒,」芷荇吩咐,「明兒個等如意嫂子來,撥幾個丫頭給她打
下手,先委屈妳倆充個燒火丫頭吧。」

她一笑而出,快手快腳的換衣服,迎向撐著油桐傘,臉孔凍得有些發青的三郎。
陰沈的天,閃爍的燈籠,穿著七品青衣官袍…

怎麼看卻像是女扮男裝的淒艷女鬼。

這院門…真的不改活死人墓嗎?她實在覺得那個修身苑完全不適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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