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下雪天,回到自己院子已經凍了個不輕,結果大廚房送來的飯菜也已經半
溫不熱了。

這樣滴水成冰的天兒,再壓上一肚子寒氣,可了不得。但三郎漠然斯文的吃了起
來,他一舉箸,丫頭嬤嬤都退個乾乾淨淨,她陪嫁的兩個丫頭一臉尷尬的被嬤嬤
一起拖出去。

「…三爺,咱們院子似乎有個小廚房?」芷荇試探的問。

「沒有廚娘。」三郎漫應,頓了下,「妳若不慣,讓人來把飯菜熱了吧。」

芷荇苦笑了,好似她很嬌生慣養似的…又不是沒有小廚房,能免病就盡量免了,
何必自找苦楚?

但她還是叫了人,把湯熱了。而且叮嚀晚飯也要熱過再送進來。嬤嬤嘀咕,「三
爺這麼多年都這樣兒吃,也沒見吃壞。」

其他僕從不以為意,但陪嫁過來的吉祥如意兩丫頭已經變色了。趕緊上前捧了湯
,陪笑著,「姑娘什麼話,這是奴婢該當的事。」

已經梳上婦人髻的四姑娘,只是抿了抿唇,溫和的對她們笑笑,沒多說什麼,只
是瞥了那個嬤嬤一眼。

吉祥和如意用一種「妳已經死了」的眼神,很憐憫的看了看那個嬤嬤,趕忙忙的
去熱湯。

聽說還是姑爺的奶嬤嬤呢,忒沒眼色,欺負姑娘面嫩?不知道多少以為姑娘面嫩
的姨娘折在姑娘手裡,被整治得有苦說不出,更不要提一些自仗身分的驕奴傲婢
撞到姑娘手裡…

四姑娘眼裡只有家法,可沒有人情這回事。管你是誰的人,就算是皇帝賞的,依
法處置,半個板子也別想少,該賣該榮養,逃也逃不掉。

十三歲幫著繼夫人管家到十八,威嚴該有多重啊!可人家就是嬌小臉嫩,溫溫柔
柔的,看起來忒好欺負…

等脫了好幾百層的皮才後悔,已然太晚。鈍刀子割肉最是疼,這些人還不知死活


她們倆個乖覺的趕緊去熱湯,順便燉了個嫩嫩的雞蛋羹。可惜廚藝就會這麼多,
但表表忠心總是沒錯處的。


結果三郎詫異的喝到了熱湯,還有熱燙燙的嫩雞蛋羹。暖食入腹,他那種逼人的
死氣褪了一點兒。

飯後原本要去書房,但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又踱入暖閣,芷荇正坐在炕上繡花
,看到他又回頭,就要下來,他擺了擺手,自脫鞋上炕,和芷荇隔一個炕桌,默
默的看書。

天色越發昏暗,芷荇有些擔心的看看桌上明滅的油燈,沈吟片刻,喚吉祥進來,
讓她去取她慣用的燈。

那是個銅燈,內面打磨的錚平,跟鏡子一樣。只是點根蠟燭,整個敞亮起來。

好精巧事物兒。三郎死寂的眼中掠過一絲驚訝。但到底是娘子的嫁妝,他不好多
問,只是低頭繼續看書。

那是一本山水雜記,文辭倒罷了,只是內容清新可喜,記錄了許多遠山近水的見
聞。只有沈浸其中時,他才能夠暫時的脫離一切,貪到一點忘卻的平靜喜悅。

芷荇悄悄的看他,終於有點活人味道了。只是那本山水雜記很是平常…最少跟她
陪嫁過來的十大箱書比起來,寡淡無味。當初她慕名看過以後,很是失望,沒想
到三郎把書都看軟了,封面還起毛邊。

或許夫君…不像她想像的那麼活死人?

冷不防的,三郎突然打破平靜,「妳認為,泰山之重的死法,該是怎麼死?」

芷荇差點把自己指頭戳了個透,縮手得快,不然這個荷包就毀了。

…夫君,您問啥不好,偏用這種鬼氣森森的聲音問孔老夫子都「未知生焉知死」
敷衍過去的問題?

她想要不要學著敷衍…終不是正途。要綁在一起一輩子,虛來假去,日後麻煩才
多,不如乾脆的擺開來講。

所以她正色,「男子如何,妾身不知。但女子當為兒女赴各種死,在所不辭。」

「哦?」

沈默了一下,芷荇壓住湧上來苦澀的淒涼,穩聲道,「吾母僅育妾身一女,母難
時幾乎身死。卻為了妾身…忍死十二年,以虎狼之藥延命,不啻日日服毒,其慘
狀難以盡數…」

上數了外祖母、外太祖母種種,「生不如死、忍死、為兒女而死。這才是女子死
的泰山之重。」

一室死寂。三郎冷冰冰的眼珠子像是鑄在她臉上,她一抬頭就被震懾住,動都不
敢動。

「若兒女殺人放火,妳又當如何?」他薄薄的唇吐出這兩句,卻有種幽冷陰森的
意味。

我的兒女怎麼可能…她很想這樣回答,但還是細細思索了。

「有冤抵死申冤,若真做下這等事…自當交予國法處決。」她咬牙,「待其他兒
女成人,我自尋條麻繩乾淨了了。教養出這樣的兒女,最該死的就是我!」

碰的一聲,炕桌上的東西都跳了起來,不是她身手還行,扶住了銅燈,不知道會
不會惹出火災啥的。

「三爺?」她顫顫的問,「您手…疼不?」這麼使力的砸在炕桌上,不痛?

三郎沒有回答,眼睛像是竄著火苗,像是突然活過來…

但也更像詐尸。

我說錯什麼?不同意也沒關係呀,大夥兒好好說,何必這樣生氣…

但也就一會兒,火苗很快的熄滅了,宛如灰燼。他笑了一聲,聽起來讓人內心發
冷,「妳打聽得倒細,也算上心了。」

就不再開口。

芷荇悶,很悶。我打聽啥了我?是有什麼可以給我打聽的?我入門才一天哪,連
跟丫頭講私房話的時間都沒有,我是能打聽啥?

三郎依舊寡言,還是那副漂亮的活死人樣。但他七天婚假,日日跟芷荇待在一起
,他看書,芷荇做女紅。有時候眼睛累了,就望著虛空發呆,很少跟她說話,也
不曾再碰過她。

不過,不再那麼冰冷,也不拒絕芷荇的服侍梳頭。晚上睡覺時雖然還是面著牆,
但會靠著她一點,睡醒會無言的發現,他依舊面牆蜷成一團,卻緊緊的靠著她的
手臂。

她摸不準三郎的意思,這算…不討厭?

可三郎銷假要上朝時,芷荇遞出她這幾日做好的荷包,很雅緻的春蘭秋桂。見他
隨身帶著的荷包已經有些陳舊了,她覺得還是替換個比較好。

他眼珠還是冷冰冰的沒有情緒,卻接了過來,把舊荷包的雜物兒往新荷包一倒,
然後把舊荷包給她,「收著。」

這人,就這麼站著不動了。新荷包擱在桌上,舊荷包在她手上,該出門了,可這
人杵在那兒。

三爺求你了,有話直說不要跟我這麼打啞謎好不?我嫁人也是頭一遭,沒經驗啊
!她真欲哭無淚了。

靈機一動,她先擱下舊荷包,然後將新荷包繫到三郎的懷裡。連笑也沒給人笑一
個,只是等她繫好,撫平衣襟,罩上披風,他才點點頭,走人了。

才跨過門檻,三郎又回頭,遲疑了好大一會兒,才說,「若晚回,我讓小廝回來
告訴。」

「是。」她還想送,卻被三郎撐著門擋住。

「冷,別送了。」然後就走了。

…這真的是,不討厭,對吧?

她覺得太陽穴有點兒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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