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風流得幾乎是下流,囂張跋扈的二爺,現在成了貞節烈婦,丫頭要幫他脫衣
服侍沐浴,就全身緊繃得幾乎擰出殺氣,緊緊抓著衣襟,嚇得丫頭下跪哭著磕頭


顧臨覺得自己的頭痛得更厲害了點。

她悶悶的讓人拿了個銅鏡和打花樣子的炭筆,寫了行字告訴他,丫頭只是要服侍
他入浴。

二爺搖頭,歪歪斜斜的寫了一行,說他要自己來。

好吧。你是爺,你說什麼是什麼。顧臨要幾乎哭癱的丫頭出去,悶悶的在屏風外
等著。果不其然,連話都不會講的二爺,非常不好意思的喚了幾聲,猜也猜得出
來,大概是不會穿衣服。

探頭進去,褻褲和中衣倒是會穿了,只是穿得鬆垮。其他就沒輒了。

這個侍疾…沒想到要侍到帶孩子的地步。

兩害取其輕。比起跟姨娘和通房混戰,帶孩子總是比較省心的。

而且這個「孩子」還是聰明點兒,教過兩次就能自己穿衣了,也不用把屎把尿。
甚至還能跟著她牙牙學語,只是腔調重得很。不過能夠跟公婆請安,含糊不輕的
喊爹和娘,已經能夠讓公爹虎目含淚,讓婆母抱著兒啊肉啊的哭個不停。

但她很悶,非常悶。

對自己的爹娘,二爺還是時時刻刻的保持十二萬分的戒備狀態。其他下人,根本
不要想靠近他三尺之內。他唯一能放鬆順從的,只有這個以前最厭煩的少奶奶,
一沒見到人就惴惴不安。

顧臨嘆氣,只能嘆氣。

說到底,就是下人大都不識字,她偏偏就是識字的那一個。雖然他的問題總很奇
怪,問今年是什麼年代啦,皇帝叫什麼名字啦,還問過「我是誰」這種蠢到極點
的問題。

最莫名其妙的是,他居然還問國號…知道是大燕朝,其震驚不信和失落,完完全
全就寫在臉孔上,足足兩天失魂落魄。

饒她聰明智慧,還是百思不解。

後來就不想費那些心思了。二爺死裡逃生,謝家卻焦頭爛額。先是被御史惡狠狠
的彈劾了一番,公爹差點把官給丟了。然後娘家的祖父母和弟弟妹妹也不幹了,
上門興師問罪,又添一亂。

內憂外患,王姨娘又貪嘴吃螃蟹差點把孩子給吃沒了,謝家真是精彩紛呈,熱鬧
滾滾。

好不容易打發了嚷著要她和離回家的娘家人,結果陳四郎又上門了,她不禁臉一
垮。

「…四郎,你跟著來添什麼亂?」她在二門外的小花廳見這個名義上的表弟和實
打實的妹夫,覺得挺疲倦的。

別人都好打發,但這個和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庶表弟,卻和顧臨有點像…屬於那種
心眼太多,年紀輕輕就得吃天王補心丹那種。

「表姊,我哪敢來添亂?」四郎笑,「該送帳本兒了,我可不敢拖。」

顧臨嘆了口氣,「不用看了。你不會訛我,真要訛我,我把帳本掰碎了也找不到
哪兒被訛。」

「哎,早知道表姊不看帳,我就多訛點給阿姝買胭脂。」四郎打趣道。

顧臨也難得的笑了。

她這表弟,是姨母家唯一的庶子,是個丫環生的,連通房都沒掙上,就產後風死
了。姨母家和顧家離得近,小孩子幾乎都是玩在一起的。顧臨是顧家第一個孩子
,嫡長女,弟弟妹妹幾乎都是聽她的,不跟著其他表哥表弟欺負四郎,甚至還多
有照料。

不是她磨著祖母開口讓四郎去讀了幾年私塾,這個表弟真能讓姨母養成大字不識
的睜眼瞎。

四郎是個聰明的,知道大表姊私下的照顧,很慎重的去狗腿一番,卻讓顧臨罵了
一頓。

「我幫你和照顧庶弟妹,意思都是相同的,只是指望著你們記得這一點好,別記
恨自己家。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同樣一筆寫不出兩個陳。上一輩的事兒輪不到我
們小輩說嘴,但自己兄弟姊妹不能抱成團,長大靠誰去?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
兵。你只要刀刃不往著自己家,我永遠是你大表姊,能拉拔我一定拉拔你。

「就是這麼一點小意思,你可不要以為我是真好心!」


結果這個聰明到極點的表弟,再也沒有說過一聲謝,卻十三四就跟著管事跑腿,
沒幾年就把陳家產業管起來,現在顧臨手底的嫁妝鋪子也是委給他的。

「香藥舖子真出彩了,有人來提上貢的事兒,我沒應…表姊怎麼看?」四郎問。

「沒應是對的,咱們不缺那點小錢。」顧臨點點頭,「成貢品當然名字好聽,利
錢又厚,但香餅子香丸那些小玩藝兒,卻容易動手腳…宮裡出點事,那就是禍延
宗族了。若有貴人硬要,捨了也無妨,橫豎方子在我手上,又不是只有京城才能
開鋪子。」

四郎笑著點了點頭,「表姊若是從商,別個人都不用活了。」

「你這狗腿去應酬別人吧,應酬我浪費了。」顧臨嘖了一聲,「阿姝還鬧不?她
就是有點缺心眼兒,你多擔待。」

一直很從容的四郎一下子臉紅了起來,「阿姝…哪會跟我鬧。待我再好也不過了
。受了氣也是憋著,躲著哭…還怕我看到。」

「你不怨我把這缺筋少弦嫁給你就好了。」顧臨淡淡的說。

四郎低頭笑了一會兒,「表姊,回頭弟弟送你幾罐補心丹算了…心眼賊多。明明
知道,我這輩子最想要的就是…有人要緊著我,跑前跑後照應著,噓寒問暖,頓
頓有人熱著菜飯等,眼底心底也就我一個。阿姝是性子直,爽利。」

他的臉又紅了紅,聲音也小了點,「我這身,從頭到腳,通通是她親手縫的,回
到家,只繞著我轉。」他的聲音更小,「我都有點不想她生孩子。」

顧臨有點感動,拍了拍他的肩。

這個名義上的表弟,一直都被自己兄弟姊妹排除在外,吃穿用度是差不離,姨母
也是要臉面的。聰明的人會把目光盯在富與貴,但太聰明的人反而會去追求另一
種更本質的東西。

在外面鬥心眼已經鬥到殆欲斃然,回到家就希望看到一張燦爛笑容,唧唧聒聒問
他餓不餓渴不渴,都不讓丫頭沾手,歡歡喜喜的陪在他身邊,心實得不能再心實
的單純。

四郎一揖到地,「大表姊,謝您把阿姝給了我。在此一諾,決不敢欺騙大表姊,
我此生決不討小!阿姝管不來,我也不要自己的孩子讓人說上一輩子的婢生子。


「你這心眼耍到我這兒,羞不羞你?你直接回家跟阿姝講去豈不是更好?保證把
自己的心掏給你…知道了,賊廝漢。就怕阿姝聽了怠慢你?要待罵你兩句,我心
眼缺到飽的妹子,還真有那麼點性子,不罵你兩句,又替妹子不值。」

四郎做低伏小,「大表姊且饒我這遭…京城的生意也就這樣了,嫡母又有意分家
。我想帶著阿姝往蘇杭去…」

「蘇州吧,老陳家也在那兒,去了沒人說嘴兒。有些利當捨則捨,修修祠堂,和
善和善族裡關係…族學也整頓整頓。還是那句老話,遇到了,搭把手,自己心安
,未來的路才能越走越寬…畢竟同族,同樣姓陳。」

「大表姊把我的話都講乾淨了,我還能說什麼?」四郎無奈的笑,想了想,還是
提了,「這蘇杭的事…我也不是使力一年兩年。表姊夫若真的…還是為自己打算
為好。若京裡不自在,阿姝一個人獨得很,姊姊來教教她也在情理之內。」

顧臨默然了好一會兒。想當初…她也曾經跋扈囂張,瞧不起庶子庶女。若不是讓
她親眼見了父母的真面目,將她嚇得大病一場,從此失去父母歡心,讓祖母教養
,或許她不會抱著歉疚和彌補的心態照顧底下的弟弟妹妹。

孩子們在家,頂多短短十幾年。真能風雨共渡,也就是自己手足。

她另一個嫡妹對她很不以為然,當了個閒散王爺家的世子側妃。原本就是高攀,
又硬氣的只跟爹娘說苦楚,哪個庶弟或庶妹稍微過問就勃然大怒。

人與人的緣份,真不是血緣厚薄來論處的。


「倒好。」顧臨笑了笑,「萬一真離了謝家,也不用急吼吼的出家。十來個兄弟
姊妹,天南地北玩上一圈子,一輩子也過了…只是我園子裡的花沒人澆。」

四郎被她說得哭笑不得,「我負責,成吧?定給大表姊找個福地洞天,把妳這些
寶貝從謝家一株不落的騰出去。」

「表弟這麼識趣,我還能說什麼?」她另個小丫頭搬了盆蘭草來,姿容端秀,渾
然天成。

「不是什麼名種,留著給阿姝玩吧。當年沒教會她什麼,倒偷誑了我幾手養蘭。」

四郎原本還想說什麼,還是嚥下了。這世道,對女人總是不公的。若是為妻的瘋
傻,七出的惡疾,就把人扔出去。這為夫的瘋傻,女人也只能忍著顧著。

「有什麼事,大表姊差人來說便是。」四郎站了起來。

「哪能跑了你這苦力?放心就是。」顧臨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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