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四 曾經

撐著臉打了個呵欠,她百無聊賴的看著電腦。

以為會很高興的…又回到最早的網路時代,重逢那些充滿生命力和墮落詩意的人
們。

結果也沒有想像中那麼愉快。

大概就像是瘴把她給說對了,太潔癖結果連皮和肉都洗光了,只剩下潔白的骨
骼。居然白癡得把妄想和不滿都棄了個乾淨,只剩下維持最低機能的「人」的反
應。

真沒勁。

之前還能奮發振作,就是覺得還能跟命運抗衡一下,結果還是回到任務主線,讓
她覺得很沒意思。

漆黑的螢幕,雪白的文字。最少這時代的色狼誠實的面對自己的慾望,而且很禮
貌而狂野的遵照古老的本能,像是鳥類竭力展現華美的羽翼,引誘雌性。而不是
用「ons?」三個字母加一個標點符號的無禮。

她是不討厭這些誠實的色狼,甚至可以說,還挺喜歡他們的。能夠誠實的面對自
己的慾望不遮遮掩掩,這些人都比較有趣,而且有著旺盛瘋狂的生命力。會去思
考慾望和慾望本身,是潛在的創作者。

但就在千禧年之後,這些人就漸漸絕跡了,可以的話,應該趁這個時候好好的欣
賞甚至與之共演…

可她提不起勁來。

啊啊,脫衣服太麻煩了。再說,她已經自我馴化到完全沒有衝動了。

她又打了個呵欠。難得冬晴了,還在家裡面對黑漆漆的螢幕…真是無聊。轉頭看,
變化為人身的瘴躺在她剛買不久的二手貴妃榻,伏在攤開的書本上,睡得很沈。

支線任務還有趣點。

真不愧是和龍並駕齊驅的神靈,即使是畸鳳的瘴也厲害非常。他自言森羅萬象皆
有其「道」,簡單說就是有規則。只要掌握規則,理解情感,就能明白語言。

文字,不過是語言的具象化。

所以他根本就不用人教,自己翻了家裡的書,看了幾本,就無比流暢的閱讀起來…
問題是,他現在正趴在一本英文版的「小王子」上面熟睡。那是她在舊書攤買太
多書,老闆送她的殺必死。

唯恐瘴癘散播的瘴通常都維持烏鴉形態,但是烏鴉想翻書實在很困難,也就只有
閱讀的時候,瘴才會恢復人形好翻書。據說尚未被逐之前,他就一直維持人形方
便穿上封禁之衣,幾乎沒有現過真身過。

無法不負責任的說「我懂」,但略微明白一點點。

記得時間線延伸的彼端,她也非常喜歡睡覺、看書,動畫或漫畫。能沈醉一時就
好,不要醒過來。

他動了一下,撐起手肘。黑色的手套從黑色寬大的袖子露出來,垂墜的頭紗露出
少許如絲似緞的漆黑長髮,坐起身時,金銀雙瞳還有著迷離的茫然,好一會兒才
集中焦距,發現黃娥盯著他看,驚得立刻霧化為鴉,飛到棲架上。

「出門嗎?」黃娥問,並且伸出手。

「啊…嗯。」還沒怎麼清醒的瘴飛到她肩上,等她發動機車才發現不對,「吾不
可…」

「安心安心,我們要去的是瘴氣極端濃厚的地方,你那點兒瘴氣根本比不上。」
黃娥漫應著。

「PUB?」瘴仰頭看了看微帶昏黃的晴天。黃娥不是解釋過,PUB只有夜晚才
開嗎?

他還挺喜歡那個空氣污濁、電光閃爍,音樂誑誕若雷的地方。在那裡他會比較安
心一點…那裡的人很能耐受毒物,也有他一直很喜愛的酒。

「西門町。啊,這一年…天橋還沒拆吧。順便去買點舊書…喔,附近還有家賣冰
咖啡的咖啡廳。毀瘴大人還沒喝過吧?可惡,他們不給外帶,我們只好上門去喝
了。」

「醴也?」

「不是酒…不過我很喜歡。來去試試看吧。」黃娥很感興趣的問,「毀瘴大人為
什麼喜歡酒?」

「…吾且居過吳地,被奉為神祇。彼等皆以佳醴禳之,起火造篝,通宵達旦以歡…」
瘴的笑聲漸漸蕭索,「…吾不可久居離之,後返僅餘荒蕪。祭壇之下,猶埋佳醴
數罈。」

那幾罈祭祀他的酒,大概是邊哭著邊喝完吧?

「不用怕,你已經來到大毒物時代。」黃娥淡淡的笑笑。「人類製造的毒已經比
瘴癘厲害太多啦。」

她帶瘴到西門町閒逛,特別去了金萬年大樓。「以前還有冰宮呢…溜冰刀的。」
她跟瘴溝通通常是用「想」的,她盡力回想當時的溜冰場和冰刀模樣,「我第一
次溜就會了…我運動神經可是很差的。就是這種不正經的東西一學就會…」

「噫!甚不易也!」瘴驚嘆。只靠一片刀片在冰上滑,真的不容易啊。

「國中畢業我還在冰宮打工哩。後來冰宮收起來,我換去樓上的溜輪鞋的繼續打
工,那時真辛苦啊,還在附近的彈球間當小妹…沒辦法,我違抗家裡,硬跑去念
復興美工夜間部,只好努力自我求生了。」

肩膀上棲息著一隻烏鴉的小姐,興致勃勃的在溜冰場玩了一個鐘頭,然後跑去打
撞球,看起來實在有點格格不入。

但黃娥玩得很投入,連瘴都看得津津有味。

「最後一次。」黃娥買了一個蛋捲冰淇淋,跟瘴分著吃,「以後不來了。」

「何以故?」瘴訝異。

「過年我就二十九了。哪,其實現在也超過能玩這些的年紀。年少輕狂須趁早
啊…」她呵呵一笑,「但我年輕的時候真的把這些都玩得爛熟了。」

「汝尚年少。」

…鳳凰那種神靈比起來,的確是挺年少的。但在這個時代,已經不是玩這些的年
紀了。

但她不想跟瘴解釋彼此不同的時光流逝。這隻自我封印多年的畸鳳,用不著讓他
多想不久的將來,不愉快的死別…就鳳凰的時間感而言。

瘴不太喜歡冰淇淋,但對冰滴咖啡讚賞有加。咖啡廳的老闆本來不太樂意讓帶著
「寵物」的黃娥進入,但是瘴的金銀雙瞳卻讓老闆嘖嘖稱奇,破例讓他們進去了,
發現烏鴉化身的瘴非常喜歡冰滴咖啡,額外奉送了一杯免費的。

瘴應該很開心,非常開心。「吾,甚喜之。」他望著那家有些陳舊的咖啡廳說,「惜
吾非祥禽,無福可降…」

原來如此。她就奇怪這家咖啡廳怎麼會存在那麼久…在日新月異的台北市內。

「毀瘴大人,您已降福。」黃娥淡淡的笑了笑。

後來他們在林立的舊書店裡頭,買了一本又厚又重的植物圖鑑,才打道回府。瘴
迫不亟待的化為人形,抱著書奔到貴妃榻,一頁一頁仔仔細細的翻閱。

等黃娥洗了澡出來,瘴又睡在攤開的植物圖鑑上了。

曾經,曾經非常拼命,意氣風發。因為覺得自己終究會戰勝命運,走向不同的結
局。沒想到兜了一大圈,還是回到主線任務。

提不起勁,覺得很煩、消沈。像是一本看過一遍的爛書,被迫再看一次那麼不愉
快。

現在又覺得有幹勁了。

我這潔癖到只餘骨骼的傢伙啊…

「月光照過芳香馥郁的桂花,卻也照過荒墳暴露的屍骨。沒有眼珠的白骨,還是
可以賞月。」黃娥喃喃著,自嘲的笑了笑。

拿起一席蠶絲被,輕輕的覆蓋在瘴的身上。雖然她知道,鳳凰不會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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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seb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8)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