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那個兇巴巴的警察先生,他騎進蜿蜒的產業道路。

他看了看地圖,搔了搔頭。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他看地圖集都有種看天方夜譚的
感覺--聽起來滿像那回事的,事實上完全是虛構。

他現在困在不知名的產業道路進退不得。理論上,他知道他已經到了嘉義縣。但
他到底在嘉義縣的哪裡,卻一點概念也沒有。眼前無數岔路的產業道路跟迷宮沒
什麼兩樣…他懷疑這可能是政府為了腦力激盪規劃出來的奇特結構。

而且這些產業道路,幾乎都沒有路標。

他自棄的嘆了口氣。反正他只是想要找夢幻田園而已…這一路上找來,他的確看
過不少美麗的田園,但都跟羅紗的幻夢有段距離。

太完美是不行的…那田園應該有口井,有著樸素的黑瓦三合院。而不是這些美麗
精緻、跟別墅沒兩樣的豪華大農舍。

但他沒有什麼不快的情緒。或者說,他懷著放長假的快樂,在無數產業道路前行
,有些時候會迷路,在荒郊野外露宿都有可能。

偶爾、非常偶爾的時候,他還會嗅到荼蘼的香氣。在這夏天已至,漂蕩著季節外
的美麗。

他什麼都沒說,甚至連動心都未曾一動。太多的虛妄期待只會帶來更多傷痕。

不過,在明顯迷路,對著三叉路大傷腦筋的此時此刻,薄暮降臨,而他還沒找到
可以下榻的地方,這股淡得幾乎聞不出來的香氣幫他做了選擇。

「…左邊是吧?但左邊一直都不是好的道路啊…」他叨念著,卻乖乖的往左邊的
岔路騎去。

淡淡的香風席捲,像是輕輕的笑聲,冉冉沒入暮色中。

騎過了大片大片的竹林,風中傳來酸甜的芳香,不知道是桃花還是李花。端午前
後,麒麟雖然不是妖怪(距離也非常接近了),總是懶懶的高臥不起。某年端午
,她一個人幹掉一大罈的雄黃酒,雖然沒有打回原形,卻足足病了三天。

(正常人喝掉一大罈雄黃酒不是病三天可以打發的吧?)

後來蕙娘為了避免這種「悲劇」,端午前就會忙著釀桃酒李酒,省得斷了酒糧的
麒麟又喝了太多的雄黃酒生病。

「…不弄雄黃酒也沒差吧?」那時的明峰傻了眼,老天,滿地窖的酒甕啊…「沒
聽說過哪家妖怪還喝雄黃酒的。」

蕙娘很憤慨的抬頭,「誰說我們麒麟是妖怪?這是傳統!中國人麼,端午節是一
定要喝雄黃酒掛艾草看划龍舟的,禮不可廢,你沒聽過嗎?」

看著蕙娘手臂上大片的「艾草疹」和「雄黃酒過敏」,明峰默默接過那串子艾草
,認命的去掛門首,門前門後灑雄黃酒,免得蕙娘的過敏越來越嚴重。

今年他不在,不知道蕙娘辦端午的時候,會不會又滿身疹子?

他很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確很想「家」。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發現產業道路成了碎石子路,路的末端隱藏在長草中,路
痕被掩沒了。

他心裡暗暗喊糟,可能又是某個山村廢了,這路沒人走,全讓草掩了。四周漸漸
暗了下來,空氣中帶著潮溼的雨氣。

露宿是沒什麼,但似乎要下雨了。

「沒路了。」明峰攤攤手,「只能趁下雨之前先回頭…」但他胳臂感到幾滴冰冷
的沁涼。

找個地方躲雨吧?但這荒郊野外…

像是回答他的問題,在長草間,隱隱的有燈光在晃動。他精神為之一振。

有燈火,就有人,有人就有屋頂。門檐下也比淋著雨好不是?他謹慎的騎著小綿
羊,沿著難辨的路痕,朝著燈光騎去。

才剛看清楚是棟兩層樓的破舊別墅,夏雨氣勢驚人的轟然而至。

他狼狽的連跑帶跳,背著行李衝到門口。那棟破舊、卻有著賽珞克風格的別墅,
有個寬闊的門廊,剛好讓他避雨。

這別墅的年紀搞不好比他爸爸還大。他抬頭看著有些斑駁的石膏雕花。一般來說
,老房子沈積了多年的人氣、情緒、喜怒哀樂,容易同時「沈積」一些「異物」
。若是以前的他,大約甘願冒著騎進山溝的危險,避之唯恐不及。

我的確有些什麼改變了。明峰想著。或許他沈穩多了,也可能是,他有了保護自
己的能力。雖然不願意干擾英俊的幸福,但若出了什麼他沒辦法解決的意外,他
可以召喚自己忠實的式神。

而且,他並不再討厭裡世界的居民。並不是每一個都想拿他下肚,只不過會主動
前來尋他的,通常都是那些比較積極的異族罷了。

像是被磅礡的夏雨蒸騰出來的陰氣,有些凝聚成透明的黑影,正在貪婪的舔噬他
的影子。

麒麟說過,他們兩個對於鬼魅、妖族來說,是非常甜美、滋補的食物。哪怕是虛
無的影子也好。

但他跺了跺腳,嚇跑那些不成氣候的妖異。不是他小氣,分點兒精氣給他們,不
過睡一覺就可以恢復。但他體內的狂信者式神,已經內化成他靈魂的陰暗面,也
混在他的影子裡,對這些小妖異來說,是包著甜美糖衣的劇毒。

如果可以,他不願意殺生。哪怕是帶著惡意的妖異。並不是只有人類才有權生存
在世界上…只不過身為人類的眷族,他不容許這樣的罪惡發生。

這是麒麟觀點。明峰沒好氣的想。他跟在麒麟身邊,除了廚藝和動漫畫的知識與
日俱增,就是被這些似是而非,完全沒有常識的觀點潛移默化。

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退了一步,雨越下越大,已經噴濺進門廊了。他貼著門,還是半身溼。

不知道麒麟和蕙娘做些什麼呢?他心思不禁又轉到這兒來。

「我沒有邀請你,你不可以進來。」隔著門板,沙啞的聲音響起,將他驚得動也
不能動。

這樣沙啞、粗礪的聲音…和羅紗是多麼相像。

「我、我並沒有要進來。」他的心跳快到快要跳出口腔,「羅紗?」他的聲音非
常非常低,壓抑著痛苦和絕望,「是羅紗嗎?」

門後的聲音頓了頓,明峰轉身盯著大門。這不可能…當然不可能。羅紗轉生為魔
族,沒有可供輪迴的魂魄了。魔族或許失去肉體還能存活,但那是元神健康,沒
有傷到實質。羅紗中的毒不但侵蝕肉體,元神更受到殘酷無法逆轉的傷害。

至於明峰經歷的一切,麒麟說,那是羅紗頑固的「思念」。就像是刻畫在CD裡
頭的影像聲音,硬是保留了那份感動,觸發了明峰的能力。

她不在了。剩下深深刻畫在她遺物裡的「思念」。

「我不是羅紗。」門後的聲音冷硬的回答,拖著腳步,像是要離開。

「等等,等等!」明峰吼了起來,他勉強冷靜,「對不起…我不是要進去,但請
妳…請妳,」他的聲音哽咽住了,「跟我說幾句話。喊一下我的名字…我、我叫
宋明峰…」

沈默良久,門後的聲音緩緩開口,「你太不謹慎。真名不可隨意通報,你的師父
怎麼教的?但是…」粗啞的聲音長長的嘆息,「被灼燒的人的確難以謹慎。」

明峰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淚水逼回去。被灼燒?沒錯…他將一切都壓在心底
深處,不去思考。但他卻被這道傷痕深深灼燒,好像都不會好。

「窮途末路,你何必來此?」粗啞的聲音冷硬,卻帶著幾乎察覺不到的憐憫和疲
倦,「我邀請你進來。畢竟雨太大了。」

門打開了,明峰瞪著門後的那張臉,僵硬的不能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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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seb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