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沒能大醉。

谷炫的皇妃側妃們衝進碧波閣,一整個熱鬧。白曇心底好笑的自斟自飲,齊人之
福也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風光明媚,加上一堆外戚的推波助瀾…那更是永無寧
日。

直到皇妃怒氣沖沖的抓住白曇的袖子,她眼神一肅,淡淡的望向王妃…那個嬌豔
媚麗的狐族佳麗,將她認了出來,撲通一聲跪下來,「白、白曇大人…」

嘩啦啦,跪了一地,只剩下谷炫很尷尬的站著。

她撐著臉頰,笑了起來。虎死威猶存?「黛兒,不用這麼怕吧?我也才活剝一次
妳的皮…現在看起來沒落下什麼後遺症啊。」

皇妃乾脆五體投地,蹦蹦的磕頭了,一臉驚惶的淚。

「瞧妳把我的老婆都嚇成這樣。嘖嘖…」谷炫搖頭。

白曇飲盡杯中酒,「誰沒年少不懂事的時候?找個地方給我睡覺,酒讓你欠著吧…
我得留上一年呢,還怕沒得醉死?」

「誰醉死還不知道呢。」谷炫懶懶的笑,喚了侍者帶她去岸邊的翠微樓。

一站起來,所有的人都無法遏止的顫了顫。白曇不禁好笑,少年時實在太鬧騰了,
鬧騰到被視若蛇蠍。

她謝絕了侍者的暗示,只要了一壺酒。不是矯情,侍者是個修長嬌弱如荼蘼的少
年,擁有狐族蝕骨的嬌媚。但她的師傅管束弟子非常嚴格,交往還睜隻眼閉隻眼,
若是貪一夕之歡無行浪蕩,依門規是要被禁錮後打上百棍。

不管是活了幾萬年,擁有多崇高的地位,她的師傅到底是神民末裔,心靈上更是
個脆弱的少女。她沒辦法忍受一點點污穢,更不能忍受門派弟子沾上一絲半點的
壞名聲。

她們這些同門,其實是抱著一種寵溺又好笑的心情,維護師傅嬌嫩的面子。

眺望著遼闊的湖面,她含著冰冽又火燙的金黃酒液,天上湖內,雙華相映。嗚咽
一聲,悠然簫音越水而來,她撐著臉傾聽,空冷寂寥。

雖然看不見,卻感到一道無情無緒的視線從很遠的地方逼視而來,簫聲驟然停止。

啊,大概是大皇子谷熾。只有他才能給予這麼大壓力吧?

那道視線注視了很久才移開,天地間又是一片空寂。

她和谷炫這麼要好,和他大哥卻見不到兩次面,幾乎忘記他長什麼樣子。這兩兄
弟性情只能說是南轅北轍。谷炫熱情如火,對這世界抱著極大的好奇和熱情。狐
王追求醫君,在他看來是天大的好事,最少多情的父王沒因為喪妻悲憂而死。

但谷熾枉費了那個火燙的名字,個性非常冰冷嚴肅,更對母喪不久父親就去追求
醫君的行為非常憤怒。為此他迴避所有跟醫君有關的人,所以白曇常來北山皇
宮,卻只見過他幾次而已,連面容都沒看清楚過。

沒想到這麼久了,這傢伙還這麼記恨,連簫聲都不給聽的。

若是以往,她大概會把琵琶抱出來,惡作劇的彈上整夜,氣氣谷熾。但現在…在
凡間苦苦折磨過的現在,已經失去那種少年氣盛的心性了。

仰首喝掉最後的殘酒,倚在欄杆,閉目感受清風明月。


狐王並沒有什麼大的毛病…不過是情思鬱結。都幾千年了,還堅持著,她不免佩
服起來。說是看病,不如說是藉機探問她的師傅。見不到,一點近況也好。只是
她那師傅幾萬年前是那樣過,幾萬年後也應該同樣。

「…天涯何處無芳草。」或許是沾染紅塵太深,她忍不住多嘴了。

「沒了她,這世界全然荒寂,哪來的芳草?」眉髮俱白的哀艷狐王,非常沈痛的
說,「我沒有一日不懊悔。」

白曇拼命忍住笑。這麼大年紀的兩個人,卻為了一個很蠢的理由不相見。狐王熱
烈的追求和糾纏終於攻破醫君堅固的心防,但她解開雲紗讓狐王看她的真面目
時,狐王嚇得倒退半步…淡定從容卻擁有脆弱少女心的醫君,掩面淚奔,把自己
關在寢室上千年。

狐王懊悔得吐血,大病一場。於是長輩演千秋萬載瓊瑤劇,他們小輩只好接擔子
努力奔走。

「那改成少牢祭吧?」她退讓一步。

「九九…怎麼說的?」狐王低聲問。

「…師傅交代,隨狐王心意。」白曇很無奈。

「那就太牢。」狐王把臉埋在枕頭裡,「我累了。曇曇,你去找阿炫處理就好。」

她哭笑不得,只好行禮避出。才走出寢宮的門,她就瞥見一襲潔白。微訝的抬眼,
正是那個冰冷高傲的大皇子谷熾,面無表情的望著她。

其實他和谷炫長得很像,同樣是水燦鳳眼,膚白賽雪,以花為魂的麗人,能讓世
間女子皆愧煞。但氣質真是天差地遠。谷炫就是標準的狐狸精,隨時等著媚祟天
下。

谷熾…應該到天界去跟那些成天控著臉,毫無人性可言的仙人混成一堆才對。哪
有絲毫狐精味道。

白曇還是很有禮貌的打招呼,「谷熾殿下。」

他的聲音冰冷,毫無溫度,「父王不同意少牢?」

「他堅持要用太牢。」白曇坦承。

宛如刀裁的墨黑雙眉蹙攏,低喝,「胡鬧!」拂袖而去。

白曇啞然片刻,這位殿下非常欠缺禮貌。這個樣子搞什麼外政…北山狐族沒被滅
亡真是不簡單。

不過他今天會強忍住厭惡過來,應該是情況有點壓不住吧?

醫君在妖界是個超然的存在。不掌握任何實權,但國與國之間有巨大摩擦,在戰
爭之前,都會習慣性的接受她的仲裁調解。妖界三十一國也以邀請到醫君門人祝
祭為榮。

祝祭其實是種修復國際邊境結界的儀式,分為太牢和少牢兩種。一般來說,每種
妖族都可分出諸長…比方說,狐族眾多,但居長的是九尾狐族,當饗太牢之典。
北山狐族這樣中上的氏族,應該使用少牢之典才對。

但醫君和北山狐王決裂之後,卻給了北山狐族選擇,狐王總是選擇太牢。

這是一種高層次(但很幼稚)的嘔氣。九尾狐族不能忍受這種接近叛逆的囂張,
更擔心原本中立超然的醫君真嫁去北山,使得狐族之長的地位轉移,不免蠢蠢欲
動。北山狐王則是甘願自毀名聲,讓人說他圖謀以下犯上才對醫君百般示好,用
毀壞的名聲和岌岌可危的國勢逼迫醫君理他。

白曇一直覺得這些大人真是無聊到不能再無聊,又覺可憐可愛。大概是活得太
久,不做些幼稚的事情,生活沒什麼可期盼的。

但倒楣的都是他們這些可憐的小輩啊…這人生。

還是通知大師姐去安撫一下九尾狐族吧…為了這點破事打起仗來,未免可笑。


太牢祝祭要進行一整個月,從本月十五進行到下月十五,每十二年進行一次。祝
祭的方法並不複雜,只是同族皆須貢獻一綹頭髮,而醫君門人從日落紡紗織布,
月已中天則止。直到月布完成,族長協同祝祭,就完成了。

她的師傅只要花十二天就可以完成妖界三十一國的祝祭,不費吹灰之力。她們這
群不中用的弟子,得瓜分三十一國,累得要死,才能夠完成。

少年時,白曇總是不斷抱怨,紡紗織布是件枯燥又無聊的事,天性好動的她覺得
很受罪。但現在…她卻覺得這樣不停的織下去,也是種平靜的生活。

紅塵一甲子磨掉了她所有的火性。

月光下,溫潤如玉的女子,投織弄梭,織著百種毛色的花布,衣襟帶著雪白的月
光。像是月夜暗暗綻放的曇花,自開自落,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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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seb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5)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