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事情沒完。

當天盧夫人就遣人來問,我推個乾乾淨淨,「我也不知道,盧公子來探望我,突
然昏厥,我要拉他沒拉著,自己反而摔了一跤,」我指著半面的紅腫說,「可不,
我這會兒還臉腫呢。」

被遣來的管家娘子仔細瞅了半天,一疊聲說要請大夫來,我客氣的再三推辭,把
她送走了。

打官腔?別以為我不會。

結果第三天,終於脖子不疼的盧大公子效惡少行徑,帶了一大票的幫閒上門吵吵
鬧鬧。我家盡是老弱婦孺,唯一可用兵力是重病初癒的葛公子。

但我慌張的走出來,心底擔心葛先生會不會病上加病傷上加傷,害我為德不卒
時…地上躺了一票幫閒,盧大公子指著面無表情的葛先生大罵。

小足男對付世界精英(金龍框邊、首領),即使是個重病初癒的世界精英,還是
有相當大的難度,何況他們又沒組滿,又沒看攻略…

但我看到世界精英…我是說葛先生已經跟盧大公子動上手,冷汗終於澆熄了我的
走神,我大呼,「住手!」狀似鎮靜實則心驚膽戰的走入戰圈,斥責道,「肖儒,
你怎麼還這麼孩子氣?」

葛先生推開差點招呼到我身上的盧家拳,就退到一旁,眼神冷漠的看著地上,盧
公子聽我喊他名字,肩膀頹下,「沐芳…」

真感謝我前世有那麼倒楣的經歷。不然我可能會想乾脆一刀砍死,永絕後患。但
我是個歷經滄桑的老太太,這也不是無案例可循。

「…把你的人留在外面。」我責備的看他一眼,「進去吧,我同你說話。」

他乖乖的隨我進門,管家很不客氣的把那幫不三不四的幫閒關在門外,花兒想跟
上來,我搖搖頭,「散了吧,我跟盧公子在花園說說話而已。」

又不頂事,白挨打。

雖然覺得厭煩,但我還是深深吸口氣,提步往前走,卻看到葛先生默默跟上來,
我心底稍微安定了點。

於是我走前面,盧大公子跟在後面,葛先生距離我們大約三四步。

走到涼亭,我站定,「跟你說那麼多都白說了!」我輕喝,「都這麼大的人了,還
使什麼小孩脾氣!」

「誰讓妳不理我還打我…」他嘟囔,火氣卻消了,「妳這幫奴才淨攔我,我才…」

「還是你有理呢!」我罵了,「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帶人打上門?」

我跟他三年,很了解他的脾氣。我不是不能,是不為。男人很好捉摸,對症下藥
就對了。我就壞在太有良心,太傲。我能柔情似水的跪著幫男人修腳指甲,但在
離心離德的時候,一句挽留也不屑說。

這個盧大公子被慣壞了,打不是罵不是,得這樣當作自己人親暱的瞋兩句…他就
舒服了,整個服服貼貼。對他何止要七擒七縱,還要又擒又縱,又縱又擒,非常
辛勞。

我若還年輕的時候借屍還魂,說不定能哄得他大門都找不到,現在我懶了。但懶
不是不會,只是得打疊起精神。

「怎麼了?」我慈愛的盯他一眼,「我又不在,怎麼知道你受了什麼氣?」

前世今生遇到的豐富窩囊廢經驗,對付他們比吃飯還簡單。總之,我生生世世都
沒人當我是「娘子」,就是這麼喊,也像是喊我…「娘」。

我早已認命。

他果然嘴一撇,非常委屈的抱怨,說殷家千金雲芝小姐又懷孕了,脾氣非常壞,
常打他。

「…孕婦脾氣本來就比較暴躁,」我安慰他,「你到嫣紅或奼紫的房裡躲躲,等
她氣消了在去哄哄她不就好了?」

不說還好,說了他就哭了。泣訴他六個如花似玉的小妾,或死或賣,居然一個不
剩。

我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來。我還以為醒世姻緣之類的只是小說,小姐拿烙鐵烙丫
環打死妾室只是鄉談…我真沒想到這位雲芝小姐剽悍到這種程度。

想想她是宰相千金,非常貌美,宰相夫婦極度溺愛,連未婚懷孕都能風光大嫁…
驕縱點是應該,驕縱到這種程度就非我這現代人能想像的。

「沐芳,我只剩下妳了。」盧公子悲切的上前一步,滿臉無助的看我,微微噘嘴。

…這是他想接吻的表情。說起來是我不好,為什麼一時興起,教他怎麼接吻。完
全是欺負小孩啊…

古人含蓄,不太懂得怎麼表達親愛。這個被慣壞的大孩子,要的不是那種寵溺,
而是想要好好的被疼愛、保護。應該是小時候他都交給乳娘帶,但他實在太難養,
頻頻更換乳娘,所以才一直朦朧隱約的渴求那種唯一的母愛。

…這就是我的另一種悲涼,大家看到我都想喊「娘」。每個男人都一樣。

但我想起,我模模糊糊抱怨想抽煙,他就會湊過來吻我。在葡萄架下嬉鬧的玩親
親,他微帶甜味的唇…相較於他之後的無情和猙獰,就顯得分外冷酷。

何況他還有個剽悍到要人命的夫人啊,別亂了。

我輕輕的澆盆冷水,「當初在你在我房裡砸東西甩臉子的時候,怎麼沒想到這?」

他立刻惱羞起來,「這就翻舊帳來了?!」

「哪是翻舊帳,事實陳述而已。」我冷靜的說,「肖儒,你是大人了。選擇了就
要勇敢去面對。」

「我懊悔了不行嗎?」他叫,「難道還不許後悔的?」

耐著性子開解了一會兒,他暴躁起來,「好了好了,反正都是妳有理,妳會說,
都給妳說成不?!」

…這句話我也聽到耳朵長繭。男人非常之缺乏創意。

「你到底想怎樣?」我也懶了,直接攤牌。

「難道我想留宿都不行嗎?」他逼上來,我趕緊走到桌子另一頭,離葛先生近一
點,「難道妳就把我們給忘了?妳忘了我們在葡萄架下…」

靠邀啦!

「不行!」我嚴厲的打斷他,耳朵發紅。天啊地啊,為什麼古人這麼沒神經,可
以在家僕面前旁若無人?我真辦不到啊!「你說我無情也行,的確一但和離,我
就把什麼情都放下了。反正孔老夫子也說過,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就想這女
人很難養,就算了吧。」

他笑了一下,又沮喪起來。「…要不,讓我跟妳說說話兒。」

我不想說好,但也不能說不好。這個生猛的紈褲子弟昨天真把我嚇死了,逼得太
緊再來一次…他絕對不覺得怎麼樣,看他說了半天,一句歉意也沒有…可我幹嘛
當免費心理輔導師兼娼妓?更可怕的是他那剽悍無雙的老婆,打砸上門是小事,
萬一直接打死我還沒處訴冤…

但說好,就後患無窮,煩個賊死。日久年深,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麼意外…

正在出神,聽到一聲輕咳,我下意識的轉過頭,葛先生飛快看我一眼,又低下頭。

咱們家有個世界精英。說話嘛,誰不說話。讓他說個一年半載,有世界精英在,
也不見得掉根寒毛去。

「我身體不太好…」我做西子捧心狀,「十天二十天,你來找我說說話好了。就
在這亭子,你覺得呢?」

他自覺獲得巨大勝利,早晚可以攻克,非常開心。我則乾笑幾聲,裝作柔弱無力,
請葛先生送他出府了。

等他轉出去,我立刻把頭磕在石桌上,癱趴不起。真不想抬頭面對這個可怕的世
界,和相同到幾乎毫無二致的命運。

聽到腳步聲輕輕在我面前站定。我閉著眼睛哀號,「花兒,妳說我怎麼就遇不到
一個正常人呢…?」

家人都知道我有時會說些奇怪的話,都很縱容的聽我抱怨了。我也沒指望這個小
結巴回答我。但我悶無可悶,悶到爆炸。

以前有個單純肉體關係的男人,在我自覺人老體衰不願約會的時候,連打了三年
電話,七天一通,我都快神經衰弱。還有每個禮拜硬來挖我喝咖啡…還有…

這些傢伙表現得一副癡情絕對的模樣,萬一我昏了頭,墜入愛的深淵…就只剩下
深淵沒有愛了。等我使盡全力,狼狽爬出深淵逃生,又不斷不斷的騷擾我…

就跟盧大公子一樣。

這些話我悶著沒講,只能一下下用額頭磕石桌發洩。

「…我不是花兒。」站在旁邊的人終於開口。

我猛然抬頭,瞠目看著眼睛盯著地上,嘴角卻微微抽搐的葛先生。他非常鎮靜,
最少大部分的表情都很鎮靜,「盧公子已回府,留話說,十日後來訪。」

…糗翻了。一個老太太拿額頭磕石桌…就算外貌不是,我內心是啊!

「謝、謝謝…」我狼狽的轉身就逃。

所以說,傷春悲秋一點價值都沒有,只會弄得自己很糗。那天我連房門都不敢出,
專心在房間裡寫了一整日的小說。


【Google★廣告贊助】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蝴蝶(seb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6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