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我十五歲。

但剛過完元宵,我就和曹管家與奶娘大吵了一架。

說起來我們這樣相依為命,日子過得挺和美的。不管兩個老人家對我是基於僕對
主的謙卑尊敬,還是對小輩的關懷溺愛,最少我都感到被尊重。

以前有人說我沒有真正的個性,乃是一面鏡子。別人待我是怎樣的,我就是怎樣
的回報,一點差錯都沒有。雖然說得有點誇張,不過也算符合某些實情。不愧是
我第一個合心合意的男朋友,可惜他有鴻鵠之志,我只是隻憤世嫉俗的小麻雀,
不得不分手,說起來是穿前最大的遺憾。

也是這種破個性,鬧得曹管家大怒,奶娘大哭。

其實,我也只是直言不想嫁而已。

我看周顧接受度很高,就有點疏忽了。事實證明,周顧是個劃時代的奇男子,我
家老先生老太太絕對不是。一聽我的允婚條件和「嫁人無用論」,這兩個老人家
差點齊齊中風。

奶娘在祠堂哭著長跪不起,曹管家指著我大罵不孝。

我那鬼個性突然發作,也跟著哭罵著曹家大娘打算把我餓死,曹家無甚恩義到
我,曹管家乾脆的昏倒了。

病人最大,我只能灰溜溜的偃兵息鼓,趕緊把孫大夫找來。

我非常非常的不開心,但也沒再說什麼。無計可施,只有一個字:拖。

反正我不點頭,他們又不能把我逼上花轎。誰來說親我都淡淡的說再看看,這一
看就是一年半載,就是不鬆口說好。

曹管家把我逼急了,我就會說,「可你看那些個二世祖,只會吃喝玩樂,哪個配
得上我?」

隨州縣城是小地方,跟我身分相配年紀相當的的確沒幾個好貨。再說我能振起曹
家產業,曹管家不禁對我高看許多。他也是吃軟不吃硬的人,我不離經叛道的滿
口子亂跑馬,以理相爭,他也默認了。只是心底鬱鬱,沒多久就病倒了。

他這一病我整個焦慮起來,哪裡有辦法自己窩在房裡充小姐。都幾年了你說,是
這些老人家救了我性命,愛我護我,比親人還親。叫我在屋裡睡覺,還不如讓我
在病床前端茶倒水心還安些。

雖說只是個老家奴,但說真話,他還是家裡真能撐門戶的男人。他一病倒,家裡
就遭了小偷。若不是周顧在院子裡住著,揪住了小偷…真沒想到是租我們西院子
的吳家浪蕩子。

我感覺很可怕,真的是小偷麼?怎麼這世界的女人這麼命苦,連人身安全都這麼
岌岌可危。

曹管家盯著我很久,又把周顧叫進去講話。沒多久,曹管家就跟我說,他年紀大
了,需要休養,但曹家也不能沒人主意,要請周顧來管事。

我整個傻掉。本來以為奶娘會反對,沒想到她反而安慰我,跟我說,「周小郎雖
然燒了半邊臉,卻是個讀書人,人也實誠…」沒完沒了,比媒婆的花花嘴還來得。

但我不開心,非常不開心。

我是喜歡周顧沒錯,但不是那種喜歡。男人這種東西,當朋友極好,一但上過床,
就整個產生質變,像是被異形入侵。就是我很清醒的知道,所以份外戒備。我很
欣賞周顧,他若討了老婆,我一定會厚著臉皮去當周娘子的閨中密友,硬在他家
吃白飯當老姑婆,陪他老婆罵周顧,心情好還會幫帶孩子。

但我絕對不會嫁給周顧,好引起異形類的巨大質變…更不想他因為報恩或者羅莉
癖而娶我。

前者會因為壓抑過度而反彈,導致薄倖的最高級;後者則是沒有羅莉不會長大,
一但長大又得看他去摧殘其他可憐羅莉,我心生不忍。

但我不能對老人家發脾氣,只好使臉色給周顧看。

只是我真恨讀書人什麼養氣工夫,不管我怎麼甩臉子,他都泰山崩於前不改其
色,反倒是我快活活氣死。

「四姑娘,」他已經跟高家洽談好「二租田」的事情,正在跟我回報時,突然天
外飛來一筆,「妳的心思不用揣測,看臉就知道了。」

我發誓我的臉一定綠如油菜。

「你為什麼不拒絕?」我終於勃然大怒了。

「拒絕什麼?」他一臉淡漠的收拾著桌子上散著的契約。「四姑娘,這些合同妳
最好再看一回,有些什麼我們再研究…」

「別裝了!再裝就不像了!」我只想翻桌,但那桌子是梨心木,重個賊死,我翻
不動。

他終於放下那種淡定的氣度,很認真的看我,「四姑娘,周某不才,卻無意當贅
婿。」他轉開臉,完好的那面眼簾低垂,噙著隱隱的笑意,「再說,妳這份嫁妝
只有表面好看,賺得錢都讓妳拿去花在莊子上了…圖個溫飽而已,也大富大貴不
起來。」

…敢情你還嫌嫁妝少就對了!?

「很好!」我沒好氣的大吼,自己倒了杯茶消火。

「但曹管家和奶娘忠肝義膽,庇護幼主,周某非常敬佩。」他嚴肅起來,「四姑
娘,與其和他們硬頸,何不稍讓幾步?」他沈默了一會兒,「他們…也沒幾年好
光景了。」

我沒講話,心底只是揪得緊緊的。

曹管家比太爺的年紀都還大,,終年病痛,一日不如一日了。奶娘在曹四兒被關
到柴房時落下的那頓打,早就打壞了,這些年驚恐焦慮,也將油盡燈枯。

我怎麼會不明白?真不明白,就不會日夜三班的派人看護,連醫生都請進來吃閒
飯。

只覺悲從中來,抬頭卻看到周顧盯著我,滿眼哀憫。

我不太自然的咳了一聲,倒了杯茶,推給他。悶悶的說,「請周先生費心了。」

接過了茶,他遲疑了一下,「四姑娘,其實…若有好人家,還是嫁了的好。」頓
了頓,「四姑娘不似稚女…」

腦門轟的一聲,我只覺得後背一片冷汗。

他睇了我一眼,「行事胸懷也法度森嚴,無數男子,皆不如妳。周某不知道四姑
娘到底想做什麼,但若妳想做任何大事,還是得依附在夫家方能行…」

「我沒想做什麼大事。」我打斷他,這傢伙到底是不是看出什麼來?「我只希望,
跟我有關的人,吃得飽、穿得暖,不要賣兒賣女。依著曹家,上下數百口性命,
這麼重的擔子,我夜裡睡著都會驚醒。我只是…只是…」

想想真是偽善。說我是心懷慈悲真是大笑話…只是我出身的家庭太混亂,不知親
情為何物。而我對這個世界一直沒有實感,仍然看成一場大夢。

既然是夢,我就想依我心意。我想眼睛看到的地方沒有愁雲慘霧。

「我只是想求心安。」我很沮喪。

不管是二十一世紀還是十五世紀,「想當好人」這個願望聽起來都像傻瓜。

周顧握著那杯冷茶,看不出他的表情。畢竟他有半張臉都覆在厚厚的、扭曲的傷
疤後面。

一飲而盡,他站起來,「四姑娘,妳這樣的願望,讓周某自慚形穢。」然後很鄭
重的一揖到地。

他走了很久,我還在發呆。

周顧這是什麼意思?他是說反話?還是在嘲笑我?我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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