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蝴蝶館

現在的社會對吸菸者是非常不友善的。

當然，抽煙是不好的嗜好，任何人都沒有接受二手煙殘害的權利。但我不了解，
若是我樂意被二手煙毒害，願意坐在吸菸區和同類相互廝殺，政府卻非常意正嚴
詞的說：不可以。

十大死因依次為：

惡性腫瘤、心臟疾病、腦血管疾病、糖尿病以及事故傷害，排名第六位開始為，
肺炎、慢性肝病肝硬化、腎炎、自殺與高血壓疾病。

癌症順位以肺癌和肝癌繼續蟬聯死因前兩位。

咱們的政府非常「明智」的決定斷絕首要死因，所以讓吸菸者完全失去了人權。
不知道幾時要開始禁酒、禁膽固醇（全民素食？），接下去禁所有車輛，完全用
大眾運輸工具和自行車代步？

大概我還撐不到親臨如此「美麗新世界」的願景（？），說起來生而有涯也是好
事一件。

不管怎樣，拜政府「德政」所賜，我去旅行最大的問題不是衣食住行，而是抽煙
者如何適應生存。

這個問題在我上火車的時候，還不斷的困擾我。

＊＊＊

我從台中出發，詢問買票處的小姐，去集集是否要到二水轉車買票。這時候我才
知道，原來已經有了台中到集集線的區間車，不禁大喜。

原本我就預計要去龍泉新高窯民宿住一次樹屋，上了區間車，望著微陰的天色，
在火車的搖晃中，我在狂飆數個月寫作後，頭回沈靜下來，徹底的放空。

其實我沒有預約，也不知道很熱門的樹屋有沒有被訂走。但我打算隨遇而安，若
是沒有樹屋，就隨便住，直到空出來為止。如果新高窯客滿，我就去集集投宿。

沒問題的，我一直都是這樣流浪，這不過是回復到本質而已。

集集線是條很純樸的火車路線。兩旁的稻田已經進入了即將開稻花前的準備時期
，帶點柔厚的淺金。以前在玉里的時候，公公會開始勤勞的巡田水，帶著微微的
擔心看天色，計算著今年的收成。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宛如前生般的風景。公公也過世很多年，在他過世
之前，我早就不是他的媳婦，但他還是把我當女兒看待。

緣份這樣的短而淺，不是生離，定當死別。

但他一直都在我心靈的一角，溫暖的。看到稻田，就會想到他。


車過龍泉。只是猶豫了一下，車門已經關了。我不禁啞然失笑。果然會出點小意
外。我索性在集集下車，九點而已，車站附近的商店還在沈眠。照著指標，我走
到旅人的好朋友：7-11。買了瓶茶，喝完以後，去對面的旅客中心前的石凳上，
抽了一根煙。

多雲，陽光靜好。瞇著眼睛看著飛雲和粉藍的天空，發現我好久沒抬頭了。吞雲
吐霧，我將自己放到完全沒有的空。且喜路人友善，沒人過來糾正我。

抽完了煙，我去旅客中心晃晃，工作人員非常友善，但他們剛開門很忙，我只看
了看擺著的花燈展示，就提起行囊，試著打電話給新高窯的主人。

這是姊姊，聲音溫柔帶水氣。她有些靦腆的說有房間，還熱心的告訴我幾時有班
車過去。

我在小鎮緩緩的散步過去，不想什麼的，欣賞身邊的一花一草一樹，這樣心底就
充滿喜悅。

但我不知道更大的喜悅在後面等著我。

＊＊＊

照著指示，我在龍泉站下車，但有點不知所措。沒人跟我要車票，因為這是個無
人站。有些忐忑的下了月台，順著指標，有些困惑的在民宅間尋找新高窯。

等我走到路底，看到一株氣勢磅礡的美國橡膠樹。真的非常非常的大，十人也無
法圍抱吧，我想。

走進大門，落葉無聲。幾隻友善的小狗跑過來，好奇的看著我。一隻特別憨厚的
中型狗狗，雀躍的搖尾巴，是隻可愛的迎賓狗。

尋了一會兒，才在中間的屋子找到姊姊（民宿主人之一），她溫柔的勸我住小木
屋。我看了看樹屋，還有條蜿蜒的山徑爬上去才行，對不惑之年的我來說，的確
是吃力的。但我今年都四十二了，再兩年可能就沒那個體力和勇氣單獨住在樹屋
裡。

我還是參觀了他們的木屋，真是可愛的地方，完全的美式鄉村風格，可人極了，
床鋪看起來非常舒服，且喜屋前尚有鞦韆可以靜夜談心。

但我一個人旅行，總不能夜呼異類相陪吧？

我自己爬上去看樹屋。雖說是樹屋，卻是高架起來的，不真的是蓋在樹上。但被
整個山野溫柔的包裹起來，抬頭可以看到天窗燦然。

很小，但一應俱全。我放下行李，心情非常安靜。

雖然爬上來真的是好喘。

我下山跟姊姊說我就要這間，她真是個可愛的女性，雖然知道她的年紀讓我大受
驚嚇，像是住在山裡的人真的春不老似的。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的人呢。

因為我單身旅行，還給我打了個更可怕的折扣，還推薦我一定要去車埕看看。不
太好意思的跟她提了我抽煙的惡習，問她是否可以在屋外抽煙，她非常爽快的說
好。

因為火車時間尚早，她還主動借機車給我，可惜我們倆都不知道發動它，相對笑
了起來。

旅行嘛，本來就該悠悠閒閒，而不是趕場。

謝過了她，我慢慢的踱了出去，開始了這段悠閒的緩慢之旅。

※

從新高窯走出去，桂花香勾引了我。

是個小小的菜園，凌亂，但生氣蓬勃。保麗龍箱裡頭種著蔥，桂花和豆苗一起欣
欣向榮。長年菜抽著新芽，籬笆長著孤挺花。

自從離開玉里之後，我不知道多久沒看到菜園…或許菜園一直都在，但我沒抬頭
去看。

豆棚間有著美麗蘭花，我忍不住停下來欣賞。

菜園的主人剛好經過，我跟她打招呼，說她的菜園真好。她露出自得的笑容，指
點路邊的花壇的小白菜和紅莧菜給我看，還有她細心養育的一丈紅。

打扮得這麼漂亮的中年女人，細心的描眉塗口紅，穿戴整齊，卻在翻土植苗，極
安穩的。

我跟她揮手道別，她沈穩的跟我點頭，細心的除草。

有些渴了，我跟車站旁的小超商買水，不太好意思的問可否在騎樓的椅子上抽煙
，因為火車月台是不行的。店家非常客氣，直說請。

我終於撿回一點抽煙者的尊嚴了。

望著古舊的門牌，和幾隻穿樑的燕子。風很柔，我這長年失眠的人，居然有些瞌
睡起來。這種安適的倦意很舒服，陽光很暖，我踱到月台，望著飄搖的樹梢，什
麼都沒想。

亂烘烘如戰場的腦子終於獲得了休息。

然後火車來了。我在這種舒適倦意中上車，然後幹了旅途中的第二件蠢事。

我搭上了反方向的車。車長笑了，我也笑了。

結果他沒收我的車票，讓我在濁水下車。

但濁水站真是個可愛的意外。這是個很乾淨甜美的小站，甚至有些楚楚可憐。

http://blog.sina.com.tw/7423/article.php?pbgid=7423&entryid=207691%3E

我沒帶相機，只能借別人的網頁借花獻佛。但照片照不出那種甜美感，也照不出
陽光從透明天窗照下來，那楚楚的愛玉子沿著牆蜿蜒的美麗線條。

且喜洗手槽帶有青苔，小池有魚兒成群，那樣的生氣蓬勃。

門口望出去有家「台灣茶業」，和濁水站相映成趣。我再次懊悔沒有帶相機。

最後我在站外的一棵大樹抽煙，樹上小鳥跳躍啼叫，清風徐徐，我的心滿滿的，
也空空的。

無以回報，我拾了兩片紅葉敬獻，一個多小時，竟沒什麼感覺的過去了，我搭車
到車埕。

＊＊＊

臨行前，我拿到一張關於車埕的簡介。但等我到了以後，完完全全的大吃一驚。

許多事物經過相機都會有所失真，但車埕真的失真的太厲害了。

這完完全全是藏在山間的桃花源。

一個賣手工藝、頗有文人氣息的先生指引我去找吃飯的地方，美美的吃了一餐，
我先去了杉木池。

池不大，但碧陰陰的。綠頭水鴨兩兩成對優游，水裡游魚成群結隊。旅遊中心頗
有心的修築了一棟可愛的建築，深入池中。除了座椅，還有脫鞋上去的和式空間
。

有一家人在上面，胖嘟嘟的小朋友在上頭滾來滾去，咯咯的笑。

但我孤僻的選到一旁，看著當初木業興盛時的吊車。很想抽煙，但左右有人。我
繞湖而行，遠遠的看到桐樹白頭。

最後是在派出所之下的石階上抽了煙。距離人群起碼兩百公尺，應該不會被投訴
吧？

逛到木業博物館，我的腳心卻被「電」到了。空氣中帶著強烈的雨氣。我匆匆跑
上車站，剛好火車入站。

上車的那刻，大雨滂沱。

真可惜，這樣根本就不夠。我想著。這地方最少要住上一夜，仔仔細細而緩慢的
逛上一圈才對。但大雨強迫的更改了我的行程。

面對傲嬌的大自然，我只能謙卑的低頭說是。

※

回到龍泉，雨小了，但還滴滴答答。但風大得很，雨氣越濃，夜裡定有大雨，因
為我後頸疼得緊。

我先去喝了點熱湯，就去小超市採買。我明白自己的體力，爬上去想爬下來一定
有困難。所以我很理智的買了兩包泡麵，還有飲用水等等。

回到我的樹屋沒多久，果然風狂雨驟起來。小屋隨著強風還會微微搖晃。

今晚一定看不到星星了。不過沒差，夜來聽雨，情趣也是另般。

躺在床上，我打開電視，當然還是旅遊生活頻道。但沒多久我就睡著了。非常稀
奇的。

我失眠已經有好幾個月了，腦海裡不斷的跑故事，萬馬奔騰，根本沒辦法睡。勉
強打了個盹，也是雜夢不斷。

但我得到空白的好眠。

醒來不知身是夢，幾許悲歡。淅瀝瀝的，夜雨悲泣割著淚窗，我凝視著天窗許久
許久，直到餓到受不了才驚醒。

樹屋雖小，衛浴設備和熱水瓶一樣都不缺，我將熱水瓶注滿水，等待沸騰的時候
，出去外面淋雨抽煙。

當然在屋裡抽又沒人知道，但有的人很怕煙味。弄得都是煙味，客人投訴，就對
不起主人的好意了。

而且雨也不太大。只是風強一點的時候會搖晃樹屋，得抵著牆。

很美的雨夜。樹林飄搖，像是呼吸般，森森然。

我慶幸沒帶筆電來，不然應該會發瘋似的住下。但在這樣的地方工作，我自己會
覺得神經吧？

邊看旅遊生活頻道邊吃泡麵，感覺還滿妙的。我以為我會覺得寂寞或無聊，結果
一點感覺都沒有。

原來寂寞不在於身不身在人群，而是心境。

安慰了空虛的胃，我看了一會兒旅遊生活頻道，又關上，看著漸黑的天色和樹影
，發現夜空不是真正的黑色，而是有些藕色的淺灰，和樹影組成的影像，每刻都
不同…

然後我又睡著了。

直到半夜的雷驚醒了我。閃電宛如銀龍橫過天窗，轟然的整個樹屋會搖動。

太震撼了。

連打了幾個雷，我心裡有點擔心。這是附近最高的建築物，若是被雷打中怎麼辦
呢…？

有什麼關係，被雷打中我就不用交稿啦！（歡呼）

而且我若因此掛了，絕版的個人誌可能會水漲船高，賣上幾翻呢！再說，我可以
跟三毛啦、鄧肯啦，同列死因離奇的創作者。才華比不上人家的零頭，最少死因
夠離奇啊！

想想看，被雷打死欸！這是千年狐妖才有的待遇啊！

所以我很安心的又睡著了。睡醒的時候發現一點事情都沒有…雖然慶幸，但也有
一點點遺憾就是了…（遠目）

起床褶被子，我有點猶豫。私心是很想繼續旅行下去，但有許多讀者在等故事。
再說，氣壓變化太劇烈，我頭疼的厲害。旅居倒下去實在給人添麻煩。

因為不想走，所以我走了。並且暗暗的下決定，不能再忽視健康了。如果我還想
旅行，就得把身體養好。

臨行辭別，卻被熱情的主人留下來吃早飯。雖然簡單，但很豐盛。我也看到了妹
妹（民宿主人之一）。她們跟我閒聊了好一會兒，還很客氣的允許我在空曠的前
庭抽根煙。

妹妹也是美人，你更猜不出她的年紀。

最後我揮手道別，離開這個充滿花與溫馨的美麗民宿。路上遇到菜園主人，她正
把蘭花搬出來繫在電線桿。

上車的時候，我頭痛如故，但心情非常愉悅。之前在車埕看到的美女車長含笑，
「要回去啦？」

她的笑容，是這趟旅行最美麗的句點。


我想，我還會再來。等我寫清了手上的稿債，會的，我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