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爾酋長滿面怒容,最後一拍桌子,整個桌子都在震動。所有的人都噤聲不語。

「欺人太甚!這是第幾次了?」他的怒容猙獰,獠牙閃著寒光,「到底是誰無視
停火協定,又再次攻擊杜洛塔?!」

沃金遲疑了一會兒,「酋長大人,來人都戴著面具,無從判別身分。」

底下的護衛咕噥著,「除了暴風城山達克議員的敗家子,誰會那麼閒?」

沃金瞪了護衛一眼,但似乎有些來不及。

因為向來冷靜自持的索爾酋長開始罵粗口了,而且粗得讓人臉紅。

這已經是第五次杜洛塔被攻擊了,雖然傷亡數字不高。但杜洛塔都是些老弱婦孺
,這剛好是索爾酋長的禁忌。

他秉持著獸人古老的傳統,驍勇善戰,但極度愛護婦孺。聽到孩子和老人受傷,
甚至還有人因此死亡,讓他的怒氣節節上升。

他又看了一眼報告,頭痛莫名的揉著額角。和他相同憤怒的還有一些部落的年輕
人,他們報復性的跑去攻擊閃金鎮。

暴躁的走來走去,狂怒和外交衡量在心底衝突不已。

該死的謬凱.山達克!

「…叫書記來。」最後外交衡量佔了上風,「寫封信給暴風城和塞拉摩。沃金,
交代下去。別讓衝突擴大,我會處理的。」

其實他真正想處理的是謬凱.山達克,最好可以硬生生扼斷那個紈褲弟子的脖子


他送了封語氣客氣,精神卻非常嚴厲的信件,說明有人假冒謬凱.山達克的模樣
攻擊杜洛塔意欲挑起聯盟和部落的戰爭,並且嚴厲說明,若讓他逮到假冒者,勢
必就地正法,絕對不會等待聯盟引渡或審判。

這封嚴厲的信引起聯盟方的高度重視,塞拉摩港口和黑海岸港口開始嚴格監視謬
凱.山達克的動向,這才阻止了謬凱「部落狩獵」的興趣。

但索爾酋長雖然仁慈寬大,但也有決不寬貸的一面。尤其是有些杜洛塔的倖存孩
子因此肢殘,當他看到的時候,總是再次引起他的狂怒。

雖然因為外交衡量不得不放他一馬,但他對謬凱.山達克的仇恨並沒有因此消滅



所以,這個總是密切注意世界動向、非常勤勞的酋長大人,在鐵爐堡日報看到謬
凱.山達克的名字時,才會特別關注這則八卦花絮,甚至記住記者的名字。

這則由特約記者特莉亞所寫的花絮,非常生動的描述了謬凱.山達克被個年紀尚
小,甚至曾經當過幼娼的少女盜賊打斷腿的經過,讓他開懷的朗笑將近五分鐘,
而且一想到就忍不住爆笑。

如果可以,他還真想頒個勳章給那個少女盜賊,管他是聯盟部落。唯一的遺憾是
,只打斷了兩條腿卻沒打斷脖子,實在是有點可惜。

但他沒想到,在不久的未來,他會贈與這少女盜賊比勳章更好的禮物。



看到她上碼頭時,碼頭管理員原本以為她是薩滿。

但仔細看到她的奇特服飾和蒙首時,才領悟到是住在塔貝薩那兒的神祕女郎。她
每幾年就回來塞拉摩一次,沒見她搭船或任何交通工具,如薩滿般踏浪而來。

但她是塔貝薩的人,沒人敢去探究,只是好奇的看著她的去與來,和停駐在塞拉
摩時歌唱的美妙故事。

但今天她卻很反常,沒往酒館去說故事,反而往法師塔求見珍娜女士。

她很快就蒙召見,畢竟她主動求見是很罕有的事情。珍娜將正在看到一疊報告反
過來,望著眼前這個似乎是盲者的吟遊詩人。

「龍史。」她招呼著。

這位奇特的吟遊詩人走上前,親吻了珍娜的手背,坐在她的面前,將背在背上的
月琴拿下來,抱在懷裡。

「妳怎麼會來找我?去見過塔貝薩了嗎?」珍娜也坐下來,吩咐侍女備茶。

「這不是我旅途的終點而是必要。」龍史微微的笑著,「珍娜小姐,請讓我為妳
說個故事。」

珍娜張大眼睛。龍史身上有著海水的鹹味,灰塵和泥土。她一定是風塵僕僕的走
很遠,連梳洗都來不及。

「妳遠路而來,就是特意要告訴我一個故事?」她開始覺得有趣。

「是的。」龍史調了調弦,「因為在故事中,這是必然的。」

她開始說故事,或說吟唱。月琴錚然,發出極為美妙的樂音,但珍娜卻越聽越驚
,動容起來。

龍史說的故事,她五分鐘前才從軍情七處那兒得來。就是她桌上覆著的報告,她
怎麼會知道?

「…妳認識軍情七處,或是盜賊師傅?」珍娜問。

「這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龍史溫柔的說,「我只是看到這個故事,被感動得
太厲害。」

「…妳說過更多更感動人的故事。」珍娜笑了。

「那些故事我無能為力,但這個我可以。」龍史泰然自若的說,「我相信,珍娜
小姐也基於類似的理由,所以特別關注。」

珍娜的臉孔發白,將視線挪開。「…一個背德聖騎和未成年少女,能跟我有什麼
關係?」

「都因為一個禁忌的理由,所以不能在一起。」

珍娜的臉孔白得可怕,她向來擁有的冷靜自持突然崩潰,有瞬間,她顯得脆弱痛
苦。「…龍史,有些故事妳不能說。」

「所以我沒說過。」她熟櫻桃光澤的唇逸出一聲嘆息,「許多悲劇都是無能為力
的。關於異類、種族、年齡、敗德,各種成見和偏見…命運的考驗。但在能力所
及的地方,既然我看到故事裡有我的身影,我就不想逃避。」

珍娜恢復鎮靜,雖然臉色依舊蒼白。「…妳還看到什麼呢?」

「我看到…我跪在索爾酋長的面前,為他訴說註定會感動他的故事,如同感動您
。」

珍娜安靜下來,交握雙手,習慣性的望向遠方的天空。

「…龍史,請妳擔任我的密使,前去見索爾酋長。」她勉強笑了笑,並且將桌上
的報告遞給龍史,「請將這個交給索爾酋長。」

「那麼,」龍史溫柔的偏了偏頭,「您有什麼話要告訴索爾酋長嗎?」

她沈默不語,等她驚覺時,頰上已經蜿蜒了淚。

「我知道了。」龍史說,「我已經收到妳要告訴他的話了。」





滿天風沙中,龍史出現在貧瘠之地的荒野上。

這樣一個奇裝異服的外地女郎,既不是聯盟也不是部落,就這樣平靜的走上前,
說要求見索爾酋長,守衛都警戒起來。

但她遞上使節信物,守衛遲疑了一會兒,還是為她通報。她安靜的走入大廳,面
對著部落最高戰帥索爾酋長。

她單膝跪下,朝著索爾酋長行禮,將左手放在胸上。這是聯盟禮節沒錯,但這應
該是男子的禮節,而看她的身形是女子才對。

索爾將目光轉向手底的使節信物,這是來自塞拉摩的密使。

「索爾酋長,我叫龍史,是珍娜女士遣來的密使。」她的聲音帶了點甜美的躁動
,如直抵人心般,並且獻上要轉交給酋長的報告。

「歡迎妳。」索爾點頭,「珍娜女士何事需要效勞嗎?」他的語氣平靜,卻有絲
幾乎察覺不到的不穩。

這個戴著蒙首,宛如盲者的女郎微微抬頭,熟櫻桃色的唇漾著笑,「我奉珍娜女
士的命令來為您說故事…關於逆光者。」

「…珍娜專程遣妳來說故事?」索爾怔了怔。

龍史點頭,笑意更深,並且拿下背上的月琴,開始吟唱。她聲音動聽,但故事中
的情感,卻更讓人動容。彷彿目睹著這對棄於正常社會外的異類情人,在荒漠般
的人生,無道德感的相依,背德卻發出瘋狂的燦亮。

她一直唱到審判結束後,因罪證不足釋放的敗德聖騎被阻在運河,按劍意欲毀滅
一切,在這種不穩定的悲壯中,悄然停止。

索爾凝視著龍史,表面鎮靜,內心卻極為驚駭。這樁醜聞才剛爆發,正是今天鐵
爐堡日報的頭條。幾家報社和電視台躍躍欲試,已經有人申請要以使節身分去暴
風城採訪這則世紀審判了。

他才準備答應,還沒告訴任何人,但龍史已經知道,並且編織在故事中。

「告訴我,龍史小姐,妳是預言者?」索爾皺眉看著奇裝異服的龍史。

「不是,」她微微笑著,「我是個說故事的吟遊詩人。」

「…然後?」索爾攤了攤手,「這個故事令人感動…但離我十萬八千里,也跟部
落沒有任何關係。」

「冥冥之間,有其註定。有些故事我無法插手,但這一個可以。」龍史平靜的抬
頭,「您沒有感同身受的感動嗎?」

索爾變色,雖然只有一瞬間,卻馬上恢復鎮靜。「龍史小姐,輕易臆測是很危險
的。」

她微偏著頭,雖然眼睛被蒙首遮住,但索爾卻覺得被她注視。「來這兒之前,我
也說了相同的故事給珍娜女士聽,然後問她有什麼話要轉告大酋長的。」

「…她說了什麼?」

龍史不語,只是解開蒙首,緊緊閉著眼睛。長年不見陽光的蒼白臉孔,蜿蜒著兩
行淚。

索爾空白了一會兒,將視線挪開,靜默幾秒才平靜下來。「…請跟珍娜說,我收
到她要說的話了。」安靜了會兒,「說吧,我要怎麼幫助妳?」

龍史微微笑著,懷裡的月琴因風自鳴了兩三聲。

***

所有的齒輪都接上了,命運之輪將往不同的方向轉動,不再通往必然的毀滅和不
幸。龍史默默的行走在荒涼的大地上,依舊沁著淡淡的笑。

有些故事,她無能為力,但不是所有故事。

她的臉孔有些發疼。這片粗獷大地的陽光太強,真不該貿然的取下蒙首。若塔貝
薩知道,一定會不贊同的搖頭。

等塔納利斯的事情了了,就回去塔貝薩那邊吧。她很想念,塔貝薩充滿滄桑智慧
的眼睛,和看似冷漠卻餘火不熄的心。

這世界,有無數故事。而她,正往另一個故事走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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