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們從納葛蘭歸來,提著半空的野餐籃,就跟普通的戀人一樣。喬立安攬
著她的肩膀,她輕偎著喬立安的肩窩。距離去馬戲團已經兩個月了。

他一直很忙,任務一個接著一個。但不管多麼忙,每隔一個禮拜到十天,他都會
設法溜回暴風城,或者央求克里奧爾跟他在贊格沼澤碰個面。

「不去會怎樣?」克里奧爾嬌懶的問。

「我只好趁你們公會去暴風要塞的集合時間去找妳。」他故作遺憾,「那邊遮蔽
物滿少的,非常空曠。」

「喬立安,你是個無賴。」

「謝謝誇獎。」他燦爛一笑。

不管是他溜回來還是克里奧爾來找他,他發現,他那種劇烈的飢餓感減輕了。或
許是他跟克里奧爾相處的這段時間,已經獲得相當的飽足,也可能是…

這種劇烈的飢餓感乃是來自寂寞。

現在,他的心滿溢著。他知道她會在暴風城等著,知道她會來。

但有種嶄新的愧疚和恐慌升起。遠在暴風城的克里奧爾會不會被寂寞侵蝕?這反
而讓他很焦慮。


「我希望有更多的時間陪妳。」好不容易實踐了兩個月前的諾言,但這個禮拜休
假後,又有新的任務等他。

「我沒去找其他男人,別擔心好不好?我說過我很懶的。」

「妳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克里奧爾輕笑,搖了搖頭。「我們都是大人。嗨,喬立安,你從來沒逼過我改變
,我也不會要你改變。你有你的事情要作,我也有我的事情。我相信,相處也是
有配額的。我們這樣節省的用,說不定真的可以用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他心底湧起一股柔情。可以很久很久。

以前,他覺得女人要青春美麗身材絕佳。或許克里奧爾說對了,他開始有中年危
機,看女人的眼光也比較不一樣了。

昨晚他發現克里奧爾的眼角出現了很細的細紋,或許五年、十年,就會變得很明
顯。但他只是愛惜的吻她的眼角,並不覺得礙眼。

她會白髮蒼蒼、佈滿皺紋。她下個月就三十了。但又怎麼樣?她依舊是克里奧爾
。那個嬌媚的夜晚女王。而且這個獨立又堅強的女王就睡在他的臂彎中。

他不能說「愛」,因為這破壞規矩。他也怕嚇跑克里奧爾。

「…我很珍惜妳。」

「我知道。」

這次,她沒出言嘲諷了。默默的,相偎的走向克里奧爾的小屋。卻在途中遇到意
想不到的人。

「好久不見,克里奧爾。」眼前的金髮男子打著招呼。

克里奧爾有片刻的愕然,但她發現喬立安全身緊繃,並且湧起強烈的殺氣。

這傢伙…她投給喬立安一個責備的眼神,喬立安緊繃著臉孔,勉強將臉轉開。

「真的很久不見了,哥哥。」她平靜的回答。

「這位是…」金髮男子詢問的看著克里奧爾。

「這位是我的朋友喬立安,」她禮貌的介紹,「這位是我哥哥,比爾.維沙克男
爵。」

「幸會。」比爾男爵沒擺出貴族的架子,倒是先伸出手。

喬立安深吸一口氣,不輕不重的握了握手,「很高興認識你。」

比爾男爵笑了笑,「你們看起來感情很好。」他藍色的眼睛卻掠過一絲複雜。

「別一直想把我推銷掉。我已經不是維沙克家的人了。」克里奧爾無奈的笑笑,
「我跟喬立安短時間內沒有結婚的打算,我還想享受幾年戀愛的甜蜜。」

「…那很好。」比爾男爵點頭,語氣卻有點苦澀。

「是很好。」克里奧爾也跟著點頭,「那再見了。」

比爾男爵動了動唇,像是想說什麼。但克里奧爾已經抱著喬立安的手臂離開。

「克里奧爾!」男爵叫著,「有機會我們該好好談談!或許妳可以回家…」

「我已經不是維沙克家的人了。爸爸把我趕出家門、斷絕關係了,記得嗎?」她
揮了揮手,拖著喬立安離開。

一離開男爵視線,她的笑臉也垮下來了。「喬立安,你不該查我的私事。」

「…對不起。」他咬牙切齒到幾乎發出格格的聲音。

「別試圖暗殺他,他是現在維沙克家的主人!他是男爵!他甚至握有強大的兵權
!」

「我在忍耐!」喬立安咆哮起來,「不然我早就扼斷他的脖子!」

克里奧爾的表情冰封起來,既不說話,也不動。

「…妳要把我踢出大門嗎?」喬立安聲音低下來。

他為我憤怒、心痛。我該珍惜他現在美麗的心意,而不是為了過往的創疤惱羞成
怒。別責備自己,克里奧爾。不要否定自己的過去,無論好或壞。

那都過去了。

「我的原則裡頭不包括我的隱私。再說,知道的人也不少了,當初事情鬧滿大的
。」她輕呼一口氣,「別恨他。」

喬立安搖了搖頭,猛然的將她抱住。「…不要這麼理智。」

「這是我最後的堡壘。」她安慰的反抱喬立安,「別難過。我早就已經不難過了
。」


回到克里奧爾的小屋,他們交握雙手,默默無言。

「…不要恨他,他那時跟我一樣是個孩子。」

「他大妳十歲。」喬立安的表情非常痛苦。

「…對。但怎麼樣呢?你想想看,父親長年征戰,隨軍的情婦可以組個小隊。母
親每天更換不同的情人,幾乎都不在家。半荒廢的城堡,就只有兄妹相依為命。


像是兩隻驚恐的小獸,緊緊依偎互相取暖。

「…他利用妳的年幼無知…摧毀了妳。」喬立安的聲音很細,並且更加痛苦。

「喬立安,不是這樣的…唯一可以摧毀我的只有我自己。」她勉強笑了笑,「在
還不知道那是敗德亂倫之前,的確還滿愉快的。因為什麼都不知道。」

她笑著,輕輕拭了拭眼角。「總要有一個人出來承擔罪過。男人膽子總是比較小
,而那時我又不懂有什麼不對。我雖然被趕出家門,但父親也付清了我所有的學
費和膳宿,雖然有若干流言,但真的知道如此敗德的人不多。我還可以生活下去
。」

「妳那時只有十六歲啊!」喬立安大聲起來。

「…對。」她輕笑,嚥了嚥口水,「對。但又怎麼樣呢?我沒有被強迫,我也很
早就知道歡愉是什麼。我並不是受害者,喬立安。我可能曾經跟自己處得很差勁
,怨恨別人,怨恨自己。但誰也沒有錯,真的。我後來就想通了,不要責怪自己
,要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這些年我過得很好,我很坦然。你也看得出來我並非
自毀…」

她吞下哽咽,「唯一真正讓我難過的是,曾經發誓要永遠愛我的人,卻在災難來
臨時,控訴我誘惑他。老天…第一次我才十二歲。」

十二歲。一個孩子。

喬立安見過許多污穢骯髒的事情,甚至自己雙手也弄髒過。但他從來沒見過如此
令人髮指的罪行。也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夜這樣劇烈的心痛。

他俯身緊緊抱住克里莫爾,覺得自己的心被撕裂了。

「拜託,別同情我。」她輕笑,有些嗚咽,「我不喜歡你探詢我的私事,就是因
為不太愉快。」

「…我會保護妳。」他大口吸氣。

「呵。」她差點落淚,「我會當作是願望。」而不是誓言。

不要抱希望,克里奧爾。不抱著希望就不會失望,不失望就不至於絕望。珍視現
在美麗的願望就好。

「我沒對妳說過謊。」

克里奧爾安慰的摩挲他的背,「我知道。」

「…不要這麼理智,妳可以哭。」

「我十六歲的時候已經把眼淚流乾了。」她笑,「哭泣沒有任何用處。」


這件事情過後,喬立安對她更加溫柔,撫摸她的胴體時,常會出現悲慟的神情。
他是個好人。克里奧爾想。跟我一起真是太可惜了。

但好人也有極限的。等他冷靜下來,或許會發現自己不能接受。

沒關係,我明白的。我只想注視著當下,不去想過去和未來。不勉強、不挽留,
人人都只是過客,包括我在內。

等喬立安得走的時候,她還是開了傳送門,等他走。

或許他不會回來了。那也沒關係,她還是得過日子,她還會遇到其他乏味或有趣
的人,直到老,直到死。

說不定,說不定娼婦老師就是她未來的寫照。所以她很早就在閃金鎮買好墓地了


我可以安排自己,我也都安排好了。沒問題的。

當喬立安俯身擁抱著她,並且一遍遍熱吻時,她還是很清醒,強迫自己不可沈溺


別抱著無用的希望,克里奧爾。妳只剩下理智維持住的僅存自尊了。

「…一個月。」她喃喃著,「晚一天我就喊下一位。」

「我一定會回到妳身邊。」他承諾。

苦澀的,她微微笑起來。


一個月到了,但他沒有回來。

那一夜,克里奧爾坐在黑絲綢的床上,坐了一整夜。

她一滴眼淚也沒流,就是默默注視著微弱的月光。她對自己自嘲的笑笑,聳了聳
肩。

一切如常。

但或許她患了情感上的腸胃炎,所以有段時間,看到男人會輕微的反胃。這讓她
更常去「豬與哨聲」喝酒,卻不再去路燈下了。

似乎女王傳說到此為止,但有個地精拍攝了上次樂團時她的即興演出,她一下子
艷名遠播,在她公會從事軍事任務時,不光是聯盟的男子,連部落的都跑去看這
個活色生香的豔麗惡女。

甚至有部落的男子強拖了哥布林來翻譯,跟她示愛。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艷笑著收下這些「禮物」,最少獸人似乎很勇猛,血精靈
又漂亮。但她情感上的腸胃炎遲遲不癒,只好遺憾的謝絕了。

她總不能在床上謀殺每個男人吧?現在她最想做的就是這件事情。

但大家都來看美人兒,她不得不化好妝才去工作。結果每次集合石前都萬頭鑽動
,只是她的心動也不動,好像死了一樣。

「…這種陣仗,有點可怕。」會長倒抽一口氣,每次他們出團,夾道起碼有上百
人,部落聯盟的數量差不多。

「若造成公會困擾,我可以退公會。」克里奧爾喃喃著。

「沒這種事情好不好?」會長滿臉堆笑,正因為克里奧爾在他公會裡,各大煉金
師、附魔師寶石商,都願意給他們公會極高的折扣。「我只是覺得人有點多。」

她懶懶的點點頭。現在女王的冰冷帶著心不在焉的厭倦,反而讓愛慕她的人更如
癡如狂。

這是怎樣?以前我胃口好的時候,人人臨陣脫逃。現在我會反胃了,就湧上大群
帥哥猛男。誰來告訴我,男人是怎麼回事?


結束一天的工作,她疲倦的回到暴風城。

距離喬立安不告而別,已經半年了。不對,應該是半年又一個月。正確說法是,
七個月又三天六小時。

對自己無奈的笑笑,她懶懶的走入「豬與哨聲」。這家冷清的酒館居然還屹立不
搖。酒保依舊在她面前放上一杯木蘭花酒。

她望著燭光發呆。這樣下去不行的。她要往前走,或者換個口味,找個語言不通
的獸人好了,最單純,而且絕對不會有問題。

但她怕會對著床上的獸人放氣定神閒大火球,然後引起聯盟和部落的大混戰。

旁邊的位子有人坐下,她有視線感,卻目不斜視的將酒一飲而盡,準備快速離開
。她一定要殺了那個死地精,亂拍她的錄影帶,弄得一天到晚老有觀光客亂翻暴
風城,她又不是觀賞動物…

一回眼,她獃住了。

喬立安正望著她。他笑了笑問,「妳喝什麼?」

「…木蘭花。」

他叫了一杯矮人烈酒。

「…妳好嗎?」他沒轉頭,淡淡的問。

「好。」她背靠著櫃台,冷冷的看著喬立安。

「…妳現在的男人,對妳好嗎?」

沈默了幾秒,一陣嘩啦啦乒乒乓乓巨響,克里奧爾一拳將喬立安打翻過去,並且
舉起高腳椅。若不是酒保衝出來阻止她,可能會出人命。

克里奧爾將高腳椅一扔,狠狠地抓著喬立安的下巴,「你的右眼是怎麼回事?!


「…讓瓦許女士拿去當紀念品了。」

「你的手和腳呢?」克里奧爾拉著他的前襟吼,「為什麼上夾板?!」

「…逃獄的時候跌斷了,被關了半年多,體力比較差。」他嘿嘿的笑,「不過幸
好路人看過錄影帶,把我搶救出來…沒事啦,會好的。」

他的笑蒼白起來,「妳現在的男人對妳好不好?」

這一次,克里奧爾拿他的頭去撞櫃台,讓他暈過去。

她甩了甩手,勻了勻呼吸。「結帳,連他的一起。」酒保一臉囧樣的收了她的錢
,還找錯好幾次。

然後瞠目看著她拖著喬立安的腿,一路乒乒乓乓的拖回去。

美女是種災難。酒保一身冷汗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希望那個可憐的男人撐得住…願聖光保佑你。酒保又擦了擦冷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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